“听说了吗,吴老爷前两日死了!”一做书生打扮的青年放下碗筷,对身旁另一着蓝衣的书生道。
“这事我也听说了,只是不知兄台提他做甚?”着蓝衣的书生吃了一口茶,有些不解为何同窗突然聊起这事。
那原先开口的书生却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我听说这吴老爷的死怕是另有隐情。”
他吞咽了一口水,接着道:“我听说前两日刺史大人倒台了,他的夫人和儿子也被押入大牢,这位夫人可是吴老爷的掌上明珠。”
着蓝衣的书生依旧不明所以。
原先开口的书生见状摇了摇头:“他们说,这吴老爷是自缢身亡,并非对外传的那般中风而亡。”
那蓝衣书生一脸不相信,嘀咕道:“这吴老爷不是还有个儿子吗,即便再疼爱闺女,难道会甘心舍了这万贯家财随她而去?”
对面书生一想,觉得同窗所言也很有些道理,遂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过听四邻八坊提了一嘴,做不得真,又道:“谁知道呢,听说这吴家现在正四处找人做法事呢,咱们喝茶,喝茶。”
青璇将他们的话都听了进去,不由有些失笑。
这还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许渊亦若有所思。
三两下把面吃完,青璇和许渊往吴宅而去。
此时天已经全黑,飞檐翘角的吴宅矗立在空荡荡的长街上,如同吞噬人的巨兽,门前两座狮子竟是由黄金镀成,足可见财大气粗,只此时牌匾上方却悬挂一道白绫,显示出前不久刚发生丧事。
青璇用手扣了扣门环,很快漆成赤色的大门徐徐从内排开,走出一位年约五旬的门房。
门房见来的是两位年轻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此时距吴青雄出事已过了两日,这两日内来吴宅吊唁的人几乎快将门槛踏破,整个吴宅上下忙活成一团,加之青璇和许渊衣着简朴,门房也就更没什么好态度了。
“劳烦先生,我们兄妹途径此地,听闻府上正在寻道士做法事,实不相瞒我们随先师钻研道法数年,这次下山也有些任务在身,故而来此一试。”青璇想起那两个书生说的话,随口编了个身份,面色如常地开了口。
门房狐疑地望了二人一眼,有些不信,将门又掩了掩:“二位请回吧,府上已经请了三清观的慧德真人。”
青璇眉头一挑,对门房所言早有预料,当即徐徐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门房见两人还算知礼,做势要将门合上,却听那少女走前施施然叹了一口气:“将死之人,不救也罢。”
人向来是趋利避害的,门房也一样。听了青璇此言,他关门的动作一停,当即横眉冷竖,大觉晦气:“站住!”
吴青雄过身不过两日,在府中死这个字是很有些忌讳的,门房只当两人找茬,当即怒喝道:“小姑娘好没家教,这般路数也敢往吴宅使?”
青璇心下一乐,只道鱼儿上钩,不理会他的斥骂,故作高深道:“先生印堂发黑,头顶凶星,北斗失位,紫微动摇,更有天狗食日,月兔吞月,全然是阴阳错乱,乾坤颠倒,轻则皮肉之苦,重则性命不保。”
见她这般言之凿凿,那门房也有些半信半疑,考虑到青璇年纪,虽仍带些警惕,语气却缓和了几分:“小姑娘年纪小,听老夫一句劝,做些正经营生是真,莫要打着这些旗号招摇撞骗。”
青璇转过身,盯着门房印堂,又摇了摇头:“先生平日可会腰膝酸痛?尤其是雨天更甚?有时还会伴随着剧烈头疼?”
那门房大惊,只因面前这少女所言句句属实,甚至于这些症状,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青璇见状,趁热打铁道:“不仅如此,先生家门前应当有一棵大榕树,正是因为这棵槐树,才生了这凶相。”
门房此时是真的全然信了,看向青璇的目光中满是崇敬,只当面前之人是仙女下凡,殷切道:“敢问仙姑,可有破解之法,是不是要将那榕树砍掉?”想到先前对这位姑娘态度那般恶劣,心头又是一凉,好在这位姑娘很快开了口。
青璇帷帽下的额角突了突:“不必叫我仙姑,先生只需诚心沐浴斋戒三日即可,切记往后多行善事,如此那榕树留着也无妨。”
门房此时才将那颗高高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对青璇拱手道:“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姑娘是这样手眼通天的人物,我这便去通报老爷,请姑娘在此稍侯片刻。”
他口中所说的老爷是吴青雄的独子,吴氏的胞弟吴定远,作为吴青雄的独子,在父亲故去之后继承家业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因此这几日,家中大小事务一应都是由这位小吴老爷接见的。
青璇点了点头,几乎在门房转过身的那一瞬,对许渊倨傲地扬了扬下巴。
许渊看向青璇,他承认面前女子有几分本事,想了想,道:“那老者年过五旬,方才出门时,左腿比右腿虚浮许多,开门亦是用的右手,而左手似乎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扶腰。”
他亦是习武之人,这些青璇能瞧出来的,他自不在话下,只叫他不解的是另一桩:“如何看出他有头疼之疾?还有那榕树——”
青璇却不打算替他解惑,扬州地处江南,回温快得很,这些日子大部分人家已将厚棉袄晾晒起来,以作来年之用。可这门房却仍穿着厚重的夹袄,面白胃寒,说话时舌质紫暗有瘀斑,十足的病相。
至于榕树,青璇早便观察到门房头上那根束发的木簪,这种簪子并不常见,因木质特殊,很少有人将榕树枝做成木簪。但青璇曾见过一些家门口种着榕树的人家将树枝砍下做木簪,故有此猜测。
很快那门房出来了,面上陪着笑,身后跟了一个衣着华贵、面相刻薄的中年男子,门房对身后之人恭敬地弯着腰:“朱主管,就是前面二人。”
那被唤作朱主管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如同一开始的门房一样,对面前这两个年轻的少男少女有着成见。
可门房前脚对他诸多保证,说这二人有些本事,可堪大用,故而他也不得不正视面前二人,更何况来都来了,此时也没有将人家拒之门外的道理,挥了挥手道:“进来吧。”
青璇和许渊对视一眼,跟着前头的引路人,款款入内。
吴宅同刺史府装饰是同样的奢靡,金石为底,暖玉为织,有过之而无不及。
庭院深深,曲径通幽,园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无不透露出江南水榭的雅致与韵味。
青璇由朱主管领着穿过前院和中院,又越过一道拱门,迎面走来两个表情麻木的丫鬟,见了青璇,齐身见礼,又很快退至一旁。
朱主管指了指她们,对青璇和许渊道:“姑娘和公子且先宿在客院。”又对一旁两个丫鬟吩咐道:“红叶,绿竹,带两位贵客去厢房歇息。”
红叶和绿竹点头称是,带着青璇和许渊入了院中。
“你们先退下吧,我同兄长还有些话要说。”青璇入了屋,让两个丫鬟退至门外,又合上了门。
她坐在椅上,偏过头去,对身侧同样坐着的许渊道:“吴青雄死的蹊跷。”
青璇单手托着下巴,又用另一只手轻轻扣着椅把手,睫羽微颤。
许渊点点头,道:“想必幕后之人已经发现端倪,先我们一步下了手。”
从沈康年出事到劫狱沈于泰,再到吴青雄“自缢”,幕后之人下了铺天盖地的一张巨网,将他们所有人团团蒙在鼓里。
这个道理青璇明白,见许渊面色凝重,她缓缓开了口:“虽说吴青雄已死,但从街坊间的传闻来看,只怕此事不简单。”
许渊接过话头:“若是自缢或是旁的,大可停灵几日入土为安,不必这么大费周章地请人做法事。”
言外之意,这吴青雄之死只怕有旁的蹊跷。
青璇打了个响指,从包袱中取出两套夜行衣,这是今日她路过裁缝铺子时顺手买下的。
“今夜便是良机。”
很快两道身影猫着腰从偏院出去,无人察觉。
明月高悬,树影婆娑。
青璇足尖点地,一跃而起,借着房梁和枪毙,熟练地飞身上了屋檐。
许渊紧随其后。
自高处俯瞰,整座吴宅的布局一目了然。前院灯火阑珊,中院一片死寂,后院几座宅子稀稀拉拉点了几盏灯,唯有一处灯光却亮堂得紧,几乎照彻长夜。
二人对视一眼,往那处掠去。
那是一处灵堂,高高悬挂的白绫遮天蔽日,正中一口漆黑的木棺正对门口,外头树荫纷杂,微风吹动下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灵堂中空无一人,只余几排灯烛和棺前的一碟油灯,此时那油灯一闪一闪的,被风一吹火苗四处乱窜,却终究未曾熄灭。
青璇借着巧劲缓缓落地,提步往里走去,见火盆里除了烧成灰烬的纸钱,还有一碟新纸未曾烧完,许是不久前这里有人来过。
二人合力将棺木打开,却俱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