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没动。
侍卫有些为难,对徐神医微微拱了拱手,低着头道:“请徐神医见谅,这位姑娘乃是我家大人亲口吩咐的要犯——”
还没等侍卫说完,徐神医便眉毛倒竖,面色已经很是不虞,疾言厉色道:“放肆!若沈康年这般不识好歹,我看这买卖也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说罢他猛地一拂袖,转身便往木屋内走。
侍卫把腰弯的更低了,面上也全是冷汗,终是心一横,道:“那便依徐神医所言。”
徐神医这才停下了往回走的脚步,重新转过身去。
青璇抬起头,往前望去,只见那被称为徐神医的老者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眸中饶有兴味之色,“你便是那个解了我所制剧毒的小丫头?”
青璇沉吟片刻,知道这徐神医说的是许渊,遂点了点头,她能看得出面前老者对她很是好奇,同样,她对面前老者亦有许多疑问。
徐神医忽得笑了起来,方才的不虞似乎只是幻觉,他心情极好地指了指圃中一株约三尺长、呈星芒状的绿色植株,问青璇:“你可认得此草?”
青璇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有些意外老者竟问出这般简单的问题,却亦从容答道:“此草名唤八仙草,别名景天三七,味苦、辛,归心、肾、肺经,常作清热解毒之用。”她猜不透徐神医的意图,这八仙草不过是明昭最常见的药材,由于可治跌打损伤,哪怕在寻常人家家中亦是常备。
徐神医却徐徐摇了摇头,面上露出一丝戏谑:“小姑娘还是年轻,竟将此物错认成三七草。”
“小姑娘不妨再仔细看看。”
青璇有些不服气,她从前觉得这老者不过随口一问,对这药材也不过草草看了一眼,如今他这番话却是激起了青璇强烈的的好胜心。
她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这一查看才觉此物虽与八仙草相似,细微之处却是不同,可在脑中想了许久,竟未有丝毫印象。
青璇抿了抿唇,站起身来,此时看向徐神医的眼中已带了几分异色,她微微欠身,道:“请先生赐教。”
她虽高傲,不轻易不服输,却也明白技不如人这个道理,更重要的是,她从这老者身上并未感到恶意。
许是医者同源,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徐神医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样子,见青璇礼数周到,高高抬着的眼皮终是垂下来些,正色道:“此药名唤紫血藤,乃我多年来培育出的异种,至于功效嘛——”
说到此处,他卖了个关子,顿了片刻才道:“此为本神医独家秘方,概不外传。”
青璇蹙眉,嘴角微微抽了抽,她方才怎会觉得这老者仙风道骨,如今看来不仅谈不上仙风道骨,分明是毫无风度。
她无意与之攀扯,遂转过身去,堪堪行了两步,欲跟随侍卫前去,却听得老者的声音自后头悠悠飘来。
“小姑娘若感兴趣,今夜戌时正分在此处停留半个时辰,逾期不候。”
青璇闻言身型一僵,却并未回头地随着侍卫向山内走去。
徐神医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微微摇了摇头,将地上铁锹重新拾起,又转身侍弄起药草来。
嘴里嘀嘀咕咕道:“青天华日映璇宫,碧瓦朱檐照月明,照月明哟…”
…
群峰环抱,云雾缭绕间,青墨山的真容也显露出来。
青璇所处之地为丹青河下游,只见宽阔的水面碧波荡漾,水面之上不时有几只飞鸟掠过,激起阵阵涟漪。池水四周,古木参天,投下斑驳树影,一处瀑布从山崖上倾泻而下,落入池中,发出轰鸣水声。
青璇一面由侍卫领着往远处一片密林而去,一面暗中观察着四周环境,在心中将路线一一记了下来。
行至林中,周边光线顿时昏暗下来,侍卫将脚下步伐放慢了些,取出一条博带,转身对身后青璇出声道:“请姑娘将此物戴上。”
当真是谨慎极了。
青璇将双目缚住,跟着侍卫的脚步声徐徐往前走,心中却更为小心地将路记下。
若沈康年以为用这种手段便能困住她,那便大错特错了。她如今武功虽被禁,可耳目却还清明着,并不受制。
直至面前穿来一阵细微道响动,青璇将博带取下,便见侍卫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青璇定了定目光,凝在面前的山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矿洞的入口,可最令青璇胆寒的,是她脚边散落的人骨。
方才初行至此处便觉脚下之路崎岖不平,如今定睛一看,她分明正踩着一根壮年男子的大腿骨,许是年岁长了,那根骨头被青璇一踩,已是碎成两半。
而这山洞外,这样的大腿骨不计其数,青璇匆匆扫了一眼,亡命在此的青壮年至少有二十余人,此时这二十余人的颅骨仍曝尸荒野,魂灵亦不得入土为安。
荫木遮天蔽日之下,造就了这处藏污纳垢之所。
此时那些颅骨黑黢黢的目光正盯着她,饶是青璇并无畏惧,却也不免有些脊背发凉。
青璇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她早便明白,她与沈康年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沈康年既有把握将她带至此处,便是要给她这个下马威。
青璇沉默着,迈步进了山洞,穿过漆黑的洞口,便听得清脆叮鸣的打铁之声响起,与此同时洞内温度也逐渐升高,是远处几个青壮年正在凿着什么东西。
这是一处不大的空间,仅供几人下脚,而此时此刻,三个满头大汗的青年正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铁锤,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砸在铸剑台上。
在他们的四周,有许多杂质众多的铁矿石,正在暗处散发着幽幽冷光。
四周墙壁上挂着许多把铸成的铁剑和长矛,或许这些铁剑和长矛在不久后便会被盖上官印,流通至黑市,这笔钱财最后也会成为沈康年的囊中之物。
青璇掩去眼中讥诮之色,莲步轻移,往山洞内走去。
前方带路的侍卫忽得停下脚步,退至一侧,道:“大人有令,此处只姑娘一人可进。”
青璇点了点头,朝前方那扇四四方方的大门走去,门未落锁,她五指轻抬将门推开,打眼一瞧,却是实实在在吃了一惊。
这是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只远处的担架上正躺着一人,双目紧紧闭着,气若游丝,而这个人,青璇认识。
“寒锋?”她快步走了上去,微微拍了拍他面颊,见没有反应,确定他是昏过去了。
在此处见到寒锋是她未曾想到的,而前日被她所杀的刺客亦表明寒锋这主仆二人的身份不简单,只令她存疑的是许渊的行踪。
青璇将他眼皮上抬,又掰开寒锋下巴,见他唇色发青,舌苔亦有中毒之兆,探他脉搏,与许渊和刺史府密室内之人所中是一种毒源,但中毒不深,尚能拖上一段时间。
青璇自远处案上取来一壶茶,尽数泼在寒锋脸上。
寒锋被冰凉的山泉水一激,剧烈咳嗽起来,他茫然四顾,很快眼前水幕散去,他清晰地看清了面前神色清冷的女子,脱口而出:“姑娘?”
青璇此时没空与他叙这些家常,单刀直入道:“你为何会在此?”
寒锋像是如梦初醒般,面上神色由晴转阴,怒道:“还不是拜沈康年那个王八羔子所赐?”
“那日我和王…我家公子正走在街上,公子同我分离片刻,我鼻尖便嗅到一阵异香,再然后我便见到了姑娘,也便在这鬼地方了。”
“当真是在街上?”青璇冷不丁问道。
寒锋眼神微微闪烁,随机恢复如常,却不回应青璇的话。
青璇也不在意,她摆了摆手:“你可有法子联络你家公子?”她在心中盘算着,若真如寒锋所说,许渊如今应当同她目标一致,如此一来亦可多份助力。
可寒锋却摇了摇头,道:“我身上的信号弹已经用完。”
这话是说他也无能为力。
“不过我家公子定会来救我。”
青璇不说话了,当务之急是要将她自己身上之毒解了,其余的都可往后稍稍。
青璇一个手刀将寒锋劈晕,行至不远处的案边,那儿正零零落落地摆了一桌子的药材,青璇一一挑拣着,发现这些药材有许多皆十分新鲜,仍带着露珠,显然是从那位徐神医的药圃里摘的。
案上的一角摆着几本医书,青璇随意拿起一本毒经,只瞧了一眼便目光凝滞,再也移不开。
这本毒经比之她从黑市买的要更为详尽,且更为阴毒,仅是第一卷,便罗列了十几种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方子。
青璇顾不上别的,素手飞快翻阅着毒经,眸光却愈来愈亮,眼前似有灵光划过,许久未曾长进的医术竟是隐隐有了突破之召。
她神色专注,将一卷毒经看完便接着看医书,而这一看,时间也便过了许久,连中途侍卫前来送饭都不曾在意。
待将几册书匆匆过了脑,青璇伸了个懒腰,拿起筷子夹菜,甫要送至嘴边却猛地一顿。
这饭菜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