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寅——如今的谢家家主,望着面前已解开的鲁班锁和空匣子,翘起了嘴角。
“家主,已经逃了。”
谢子寅摆摆手,一点都不着急。“既然有人想盗取方子,自然也留不住。”邪魅的眼尾溢出几分狠厉,正斟茶的侍女都控制不住打了个冷颤。
“四海,也该动荡了。”
辛芷勒停了缰绳,冷眼瞧着四抬大轿从面前经过。
轿帘被风吹开一角,透过缝隙,旖旎的春光泄入眼底。
“东家,您认识?”见她望着那群背影愣神,还以为她认识轿中的人。
“啊?不识。”
女子的容貌只瞥到半张鼻梁朱唇,虽神似却不好确认。那人毕竟是万花楼头牌,难道也会亲自执行任务?
辛芷一口否认。若不是,反惹事端;若是,也必为十分紧要的大事件。佯装不知,是最好。
她住进了茶庄的后院,发饰衣物皆换成闺房小姐常着,再这般带上头帷,还真是令人认不出。
“大东家,这是谢家健在上下四辈的地皮居所。”
一张精密详尽的手绘图铺在长桌,辛芷细细看过去,辐射了晋安、安溪甚至还蔓延到了金门岛。
“果真是富庶人家。”她感叹了句,不带任何感情的。“他们外室繁多如星,你们一个个细查过去,费时还易引人察觉。不若借着妇人探病的名义,搜寻医术绝佳的女子。”
辛芷坚信,只要一个人存在过,就必然留下痕迹。
“记着,越是身家清白、与谢家毫无关联之人,越要揪个干净。”
人尽散去,辛芷靠在摇椅上眯着双眼。
牛大壮传了信:李东晏闭关,卫焱趁势拉拢崆峒长老,联合了大小五十余家共斥牧野。百家会上,长明孤身难辨,向来儒雅的公子第一次红了脸,逐人出峰。
“呼——”她长叹口气,几乎可以看到长明的窘迫。
这是不是让玄灵因为她而进退两难?
杀俞满江,她不后悔;正名韩家,她没做错。可是玄灵、长明不该被人诟病。
辛芷凝着眉心,四海那群家伙,不就是怕自己利益受损。她习惯快刀斩乱麻,或许,强权反而有好处。
专研医术的世家不少,可会医妇人的大夫就屈指可数了。没用几日,排查范围便缩到了三处。辛芷在圈上的地点中斟酌一番后,决定兵分三路,而她自己则选了金门岛那一处。原因么,这是自师傅去世后,她首次故地重游。
金门岛风景秀丽、纸醉金迷,是南海诸家铺张赏景的好去处。岛上私宅林立,守卫众多。平日里连上个岸都要巡查半天。
圆月高悬,辛芷一身黑衣,攀墙上树,待那群巡夜走过,才探出眼睛。面前的宅院占地不大,白墙玄瓦也是低调的民居风。可只瞥一眼,她便注意到了窗上的琉璃、假山亭中的沉香木琴。
跳上房顶,掀开瓦片,辛芷粗略瞅了一圈,抬手用将将顺的一小截树枝灭了屋内烛火。光线骤暗的瞬息,黑靴着地,玄衫随身铺开,无声垂下,刚巧遮住靴面。
床、桌、椅、书架……巡视一圈,辛芷果断来到了书架旁。
苗蛊这种东西,玄之又玄。苗医当年要隐匿身份,默录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小。如果要是换做她,可能就会用一种比较隐晦的做法。
将可疑的书腾在桌上,辛芷准备拿水轻淋。黑夜里,一阵风涌,又一人落下。
“东家。”那人半跪在地,背影清俊,抱拳行礼。
奇怪,晋安的人手不多,空闲之人都已被她派出,哪里又来一个?
“你,认识我?”
“回东家,小人是奉牛大哥之命,来助东家。”
辛芷歪着头不做声,直盯的小哥莫名紧张,暗暗抬头,见捉到对视后又慌忙低下。
她轻笑一声,转身回到桌前,问:“你叫什么?”
“小的叫石头。”
她掂起一本书。“哦,姓呢?”
“方,方正的方。”
往后翻开一页,她悠然开口:“方石头?嗯~不好听。你即是石头,就换个字吧。磊,方磊。怎么样?”
“小的谢东家。”小伙子看着很开心,又是拜谢一番。
“你之前是跟着你牛大哥的?”
“对,我姐是牛大哥的媳妇,方玉娘。”
辛芷嘴角浅笑,示意方磊起身站好。“一直照顾牛大娘的女子确实是叫玉娘,可是牛大哥若是娶亲,不可能不先告知我。”
刚刚还娴静的笑容突然换了样子,骤变的气场令方磊不自觉的想要后退。
“你既唤我声‘东家’,说明该多少了解我一些。可偏偏我没见过你,你又说是奉牛大壮之令。”她很是讥讽的嗤笑了下,冷眼瞥着男子。“再给你个机会,你从属谁的势力?”
方磊面色煞白,跪地叩首。“夫人,属下也是奉命行事。实是家主担心夫人,派我等暗中追随护卫。夫人您看,这是韩家印信。”
方磊双手捧上一个吊坠,仔细看那横面还有字——“韩”,确是韩允字迹。
辛芷眉头紧皱,默默不语。就在方磊以为没事了的时候,掌风接至。
他错手格挡,起身,快速出拳。可另一人更快,截了拳,击肘麻穴。
右臂全麻的瞬间,方磊边退边踢倒身旁的黑檀木凳。
辛芷翻身躲过,黑暗中,藏在几案下的黑木凳,她没看到。
“你的夜视能力不错。”这是由衷的赞叹。
已躲到安全区域的方磊苦笑一声。“和夫人相比,属下也就这点优势了。”
还装!辛芷哼出一声冷笑,抬手挥去,白光乍现。方磊只看到那道白停在颈间。下一刻,湿腻腻的触感顺颈而下,他恐慌了。清晰的痛感接踵而来,他能感觉到喉结每动一下,痛愈三分。
明明他站的够远,可还是忘了,凌波剑是不用执在手中的。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辛芷淡漠凉薄的语气在黑夜里分外寒凉,“弹琴的琴茧和握剑的剑茧不同,你两者都有,说明你琴艺精湛,绝不是我的人。身姿曼妙,音色清朗,又有韩允的印信,说明你属实在叙林院。可是你身份不够,不清楚他即便真派人来,也不可能是你。所以,你的上头,只能是嫣然。”
方磊瞪大眼睛,满是惊恐的望着她。
“只是可惜了这么好听的声音。”辛芷收回手,凌波由长变短,归到纤纤玉掌,别在腰际。
没了利剑,方磊压力骤减,瘫到地上。
院内传来声响,辛芷余光瞟了眼地上血迹。“已经惊动了,地上的,总要有个说词。你应该擅长。”
她抽出袖中火折,扔到书堆里,瞧见脚边碎块的瓦片忍不住踢了脚。方磊闷哼一句,两膝受创,这下是真站不起来了。
纸张易着,更何况辛芷在火折里还藏了油。她听着身后闹哄哄的“走水”呼喊,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牧野韩府,韩允横眉怒目,扔了毫笔。“她人在晋安,你现在才禀?”
被黑墨溅染衣裙的嫣然,有些迟钝得望着韩允。愕然,失望,难以置信。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斯人非故人。
“家主只关注她一人吗?现在生死未卜的是石头,家主如不尽早决断,谢家知道了我们的目的,韩家就是落人口实,比现今更要众矢之的。”
相比激动的嫣然,韩允反而镇静下来。“你取假药方而不自知,私下更是敢直接派人跟踪夫人。到了如今,你不待在晋安调控局势,反而跑到我这里,说夫人突现晋安,搅乱你们的计划。”
凌厉的星眸蹦出寒光,渗人心魂。“嫣然,实话与你。一个药方,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瘟疫,病一个,死一个就是了。可夫人若有丝毫损伤,尔等提头来见!”
“寒夜,速去晋安,将夫人带回。”
辛芷睡醒时已过午时,她粗粗梳洗带上帷帽出门寻食。人还没出后院,先收到消息:
韩家派人盗窃药方,欲将瘟疫蔓延四海。
“这TM什么乱七八糟的!”辛芷骂了一句,一跃上马,赶去谢园。
谢子寅坐在老虎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捻着茶盖,鼻子凑近闻了闻浓郁茶香,甚是满足的瘫在椅背。“嗯~好茶。”
他闲逸得瞄了眼门外,浓睫都掩不住阴邪的眸光。“好好伺候着,可别坏了手。”
放下茶盏,谢子寅掩口打了个哈欠。“哈,乏的很,继续吧,我先补一觉。”
辛芷:“那是谢子寅的院子!你们怎么没人告知我?”
“那院落记在他外室娘家表舅的名下,我们也是后来才知。”
此时不是纠责的时机,她平复了心情,瞧着躲在暗处的护卫,掉头去另一个方位。
同一时间,西南方高墙外徘徊的几名韩家子弟看到信号,翻墙闯入。
等候多时的护卫一拥而上,院内没有哄乱,只有兵刃交接之声。
方磊被绑在木架上,仅剩的神识似乎看到了牧野的装扮。
他声带有伤,又被谢子寅折磨的没了力气,不得已,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们陷入埋伏。
厮杀声渐近,好不容易竟有一人闯进了屋。
“阿哦哦哦……”方磊想要告诉他:快跑,可偏偏沙哑的喉咙连个字词都发不出。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发生了,那位冲进来的韩家人,抬起长刀,劈向了方磊。
原来是……毁尸灭迹。
方磊闭上眼睛,苦笑着等待最终的命运。不就是死么,为了韩家大业,也是值得的。
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出现,他静候片刻,听到一声闷哼,试探的睁开眼睛。
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高发尾,玄色衣,关键是手中炫目的凌波。
“刀向同袍,谁给你的令?”
一声质问,连院中打斗的声音都静止了。
正在旁院听热闹的谢子寅立时自躺椅上坐直了身子,下人来到耳边,轻语说了什么,他甩袖急急赶来。
辛芷左手一挥,浑厚的灵力涌破门窗,席卷了院内傻愣的众人,来到将将踏入的谢子寅面前。
他急急将背后两人拉到身前,那两人中招吐血后又丢到一边。
邪魅笑容重挂唇边,他挑眉看着屋内的辛芷。“四妹妹驾临陋舍,阵仗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