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陡峭,高耸入云。辛芷一个人还好,再带着个伤患,却是艰难。
算了,总有出路,不如就沿着潭边找。
她用竹子做了个拐杖给韩允,便自动走在前面,一心一意扑到寻路上。
青衣弟子袍上已有不少窟窿,再加上褶皱、黑泥,愈发显的破败褴衫。可偏偏辛芷恍若不觉,大步流星,上蹿下跳,硬是用气质盖过了其他。
“你小心些,这里乱石多,再崴了脚。”眼看辛芷又从树上跳下,韩允忍不住提醒。
“你顾好自己吧。”辛芷对病患回了个白眼,后知后觉到他负伤是护了自己,又加了句:“再遇到类似情况,你先顾好自己。我可以避开的。”
这话换了旁人,定然生气。哪有出力还不讨好的。更何况,她当时根本就避不开。可韩允不是,他浅浅笑着,衣衫飘摇的让人忽略了那不平稳的步伐。
又卖美色!好吧,辛芷已经看傻了。
“你能避,是你灵力强。”他身体微倾,似在耳边轻诉,“我要护,是我甘之如饴。”
刹时,辛芷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跳动,然后“砰”得绽开。
她,四海第一、飞扬跋扈的辛芷,竟然被人调戏了!而且,最关键的,还被调戏的心花怒放。
不行,那怎么可以!
辛芷稳住心神,将他推开。“你,你好好走路。天太热,别挨着我。”
早春将至,即便南方无雪,也是寒凉的时候,怎么会热?
韩允毫不留情得戳破她:“你在害羞?”
怎么可能!“天热!天热!你听不懂?”辛芷气呼呼的瞪他,“我昨晚上照顾了你一夜,现在还劳心劳力得找路,我还不能热了?”
韩允看着气成通红鼓包的小可爱,眼里心里都甜到一处。“嗯,夫人受累了。”
又来!辛芷赌气不再理他,专心找出路。
乱石尽头,推开杂草,辛芷终于发现了潭的分支——一条小河。
“顺流而下,要是有只船就好了。”
在这种地势下,水路要比陆行快。
“可以做只竹筏。”韩允说。
发觉到迎面投来的质疑,他回以安心的微笑。“那边有好多竹子,做只竹筏也不费时间。”
离潭约五丈处,确有一排青竹,密集粗壮,迎风而岿然不动。
听他这随意的语气,辛芷半信半疑。“你会做竹筏?”
“嗯。”韩允轻应一声,拄着竹拐,要去拔竹。
凌波迎风舞起,破入竹丛,在他还未走近时,竹竿尽数倒落。
“还需要什么?藤条可以吗?”
路上有一处绕树盘亘的紫藤,颇是坚固,她爬树时踩着都毫不滑动,想来可代替绳索。
韩允含笑望着她。“夫人聪慧。”毫不吝啬的夸赞和晶莹的眸光,竟令辛芷有一刹那的面红耳赤。
“咱们过来时有一棵树,你还拎着藤蔓跳过的,有印象吗?”
不谋而合嘛。
辛芷拍手笑道:“就是那个,我正要去寻,你等下。”
说话间,她已经带着凌波往回跑了。
这般雷厉风行,说就要做的投入劲儿勾起了韩允宠溺的嘴角。人生第一次,他有了想把一个人藏起来的想法。
辛芷抱着一推藤蔓归来时,原本参差不齐的竹子已被修剪的初见模型。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辛芷蹲在他身侧,看着他一点点捆绑栓牢,一双纤细熟练又优美。“唉,你怎么也是韩家少主地位的,在叙林院学些杂活也就算了,怎么连木匠都会了?”
韩允看她莹莹泛光的笑眼,不自觉嘴角上翘。“谋生艰难,哪有什么主仆之分。”
是啊,韩家屠尽全族,韩姓成了禁忌之词。百家争鸣四海和睦之际,他们这群隐姓埋名艰辛生存的遗孤又能有什么好日子。
念及此,辛芷有些心酸内疚。因为她自己也曾仇恨韩家,也算是欺压他们的一员。
“对不起。”她真诚的同韩允道歉,就事论事。“可是当年那场恶战,百家也受损严重。毕竟挑起战端,先祸乱四海的是你们韩家。纵然大家都有责任,也是韩家理亏些。有句话叫‘自食恶果’嘛。”
看她分的多清楚,想的多透彻。只是实话不中听,瞪她也没用。
气氛在这一刻降至冰点,辛芷低下头,不敢看韩允渗人的脸。就在她觉得韩允肯定要打骂她的时候,耳边却听到一声冷冰冰的言语。
“世上之事,向来黑白难辨。有些事情,人云亦云,便以假乱真。”
辛芷望着黑漆漆的眸子,觉得自己有一瞬间都要被它吸进去。
“韩家究竟是否祸乱了四海,百家又是否真的拨乱反正……”一声讥笑,半是讽刺半是无奈,夹杂着低哑深沉,反而格外好听。
“你我皆非当年亲历者,因立场战队不同,争论也是无用。”
韩允望着她,仿佛透过身躯望向灵魂深处。
“或许苏前辈的死因便是揭开迷雾的第一层。到那时候,希望你再告诉我,你的选择。”
韩允说完,便直接拉着竹筏入了水。辛芷一边愕然,一边迷茫。
这是什么,另一种方式的反驳与辩论?她不懂。她师傅真的与韩家有牵扯?还是说韩家战败另有隐情?
想不通怎么办?那就不要想了。眼下,先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韩允撑筏,辛芷辨向。两人配合着,硬是漂了小一个时辰。
眼看着河面越来越窄。
“这条河还挺长。”辛芷没耐性了,站起身,摆好姿势,眼看又要跳到岸边的柳树上登高望远。
“你老实待着,小心一脚踏空,直接撞了岩石。”韩允不由分说的按下,力道之大,竟让辛芷直接坐下。
感受到肩头悍人的力道,辛芷心下微惊。
莫不是这家伙灵力真比我高?
老老实实又行了约摸半个时辰,日头都高悬当空,小流还是没有尽头的样子。
只是很奇怪,辛芷总感觉有什么人在注视她。仔细用灵力去感知,却没有人啊。
这种焦虑的不安感慢慢放大,直到又下了个小坡。
“韩允,你有没有觉……”
“嘘!”
辛芷余光瞟去,发现他一脸警觉的注视着水面,下意识的,自己也紧张万分。
竹竿向着水下重重一击,水面上令浮出一条粗壮的尾巴。
这是什么?
辛芷下意识的抽出了凌波,向着那条长尾砍去。
此时,另一侧水面跃出一张大嘴,带着锋利的巨齿,朝竹筏咬来。
黑色的竖瞳,黄色的眼睛,血盆的大口……
“是鼍,是鼍龙!”
惊憾之下,辛芷下意识向后退去,差一点就掉入水中。
韩允在她即将成为午餐的那刻,拉她入怀,灵力灌足,脚下使力,两人一起落在岸边岩石。
岸上当然不安全。鼍龙既能游于水面,又可行于陆地。他们必须快些摆脱。
飞快穿梭在林间,韩允尽快往山上跑。鼍龙喜水,好沼泽,但从未听过它们爬山。
眼看身后已没了鼍龙的影子,辛芷也稍稍还了魂。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韩允怀里。而韩允为了带着她逃命,早已不顾腿伤。
“你先放我下来,伤口都渗血了。”
被松开的那刻,辛芷第一时间查看伤势。“这样不行,要赶紧找户人家。”
他们一没有能清理伤口的净水,二没有消炎镇痛的伤药。再这么下去,不废也后患无穷。
“这里不该有鼍龙,那必定是人为带来的。御霄或者其他某个势力,肯定有不为人知的阴谋在。”
骁勇冷静的辛芷重新归位,她望着日头,寻着风向,一把背起韩允,向更深处走去。
群山密林之中,不时传来空旷水流声。辛芷走在狭窄小道,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侧是山峦叠嶂,一侧是万丈深渊。
“这样不安全,还是放我下来。”
这样险峻的小道,韩允看着都心惊,更何况她还要背着自己。
“你行走不便,与其让你独行滑倒拖累我,还不如我背着你。”
听听这嫌弃的语气!唉,连句好听话都不会说。
韩允无奈叹息,心中却是甜蜜满满。明明瘦弱的肩膀,偏要给人扛起一切的形象。
一定要改掉这个习惯。韩允腹诽着:至少,得让她学会依赖他。
隐约间听到“咝咝”声,辛芷和韩允同等警戒。
“似乎在那边。”
辛芷轻轻放下韩允,顺着他指的方向轻手轻脚探去。
扒开杂草枝叶,她看到一个头戴银饰,身穿碎花百褶裙,六七岁模样的小姑娘跌坐在地上。而那小女孩面前,正盘亘着一条青蛇。
腹白背青,瞳色泛红……不好,那蛇是竹叶青。
辛芷拔出腰间凌波,正要上前,却被拉住手臂。
“那是苗家服饰,她是苗家人。”
“那又如何!”辛芷挣开,扔出凌波,在剑刃劈开七寸之时,她也翻身落在了女孩身侧。
“小姑娘,没事吧?可被咬了?”
她关切温柔的神情安抚了小女娃,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迟疑了片刻,摇摇头,便朝她凑了凑。
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总是最讨人喜爱。辛芷将她抱在怀里,柔声细语的问话。
“你家在哪儿呀?”
……
“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
“爹娘呢……”
韩允明显觉察到自己被无视了。关键对手还是个没长开的小姑娘。
他很想把心底涌动的堵塞感赶出去,可是……你那是什么柔情语气,你都没有这么同我说过话!
“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带你回家吧。”
辛芷抱起小女孩,右手召回凌波插在腰间。哦,还不忘回头叫一声。“愣着干嘛,跟上!”
见死不救,对小孩子都没有同情心。辛芷瞥了眼韩允不快的脸色,心中给人定了“人设”。
由女孩引路,在隐藏的石阶路上行了一刻钟,转至山阴,见一棵参天大树。树干之粗,非三壮汉抱不得。
此树单看根茎、垂枝便知年久。辛芷同韩允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么古老的槐树太过诡异。
她放下小女孩,自己拨开垂枝,想先探一下路。
“姐姐。”
刚迈开步,就被扯了衣带,辛芷回头,揉揉小脑袋,对她安抚一笑。
“姐姐切莫贸然进去,这里都是瘴气,有毒的。”
瘴气?辛芷以灵力注手,削了一片垂枝,果见前方阴气磅礴,隐约雾色。
韩允第一时间站到她身侧,无形中将她和小姑娘都护在身后。“这不是一般的瘴气,毒性颇强。”
明明白日,这里却犹如黄昏。辛芷低头望着小女孩,有过一刹那的怀疑。
“你家住在里面?”
路是她带的,这周围也不像有人家的样子,莫不是陷阱?
辛芷在这一瞬间脑中滤过千万思绪,可是要她对一个孩子下手,无论如何也做不了。
小女孩似乎也感知到姐姐的情绪,她怯怯的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被脚下树根绊倒。
辛芷将她扶稳,无奈叹气。“姐姐就不送你了,自己回去吧。”
“苗家向来深居简出,对外人一律戒备毒杀。”韩允似乎一直都不喜这小姑娘,“让她自己回去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