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雪峰山脚,辛芷便下了马车,运功疾步离去。允诺“病体”尚未痊愈,不好跟去,只得任青风背着,回到嫣红苑。
子夜,辛芷未归。
第二日,依旧未回。
第三日,允诺实在等不得,下了床榻,在屋内踱来踱去。
“公子,辛姑娘跪在雪院,已是第三日了。”一身黑衣的神秘人再次出现,冰冷的瞳孔藏在蒙面之下,恭敬又机械。
“她仍未进食?”
黑衣人颔首不语,愈发恭谨。
允诺见此,一时激愤,竟将桌案拍出个掌印。
“公子息怒,需要属下带辛姑娘离开吗?”
允诺深深吸口气,缓和了情绪,再开口时,已面色如常。
“不用,凌波对玄灵不可或缺,俞满江无非是恩威并施……寒冰,你速去查一人——苏卿卿。”
想起那日辛芷因卫怀仁的一句话瞬间反常。允诺不得不怀疑昔日凌波主人——苏卿卿与她的关系。
袖中五指暗暗紧攥,允诺眼中似隐忍着什么。
“先着人盯着雪院。另,再去寻些内伤补药。”
苏卿卿是因寒冰掌故去的。若辛芷与苏卿卿有……
允诺不敢想。难道他与辛芷注定对立?
雪院中,辛芷还在雪地中跪着。只是此刻的她,背不能直,面无血色,似是下一秒就要摔倒在地。
“辛芷目无尊长,做事不顾玄灵,师父惩治惩治正好。”
此刻,除了长明这位首徒,无人能在盛怒的俞掌门面前泰然自若。
“只是,辛芷毕竟刚过比试,体力消耗极大,五日连罚若伤了根本,反违了师父本意。”
白雪皑皑的雪院宛若人间仙境,那抹孤寂的身影再也经受不住,倒在了雪地中央。
驱寒的汤药还未熬好,允诺就听到了院门开启的声音。
“辛芷……”
长明抱着辛芷,疾步冲冲闯入嫣红苑。
他面上是难掩的急切,她面上是雪色的苍白。
那么虚弱的辛芷,允诺第一次见。他后脚跟着,帮长明将辛芷安置妥当。
“师父有令,一月不可出峰。你,最好老实一些。”
这是在同辛芷说话?
允诺在两人间瞟了又瞟,有些不解。
“她受罚,也有几分是因你。看好她。”
允诺知道,这是对自己吩咐的。他轻声应了,待长明出离去后,狐疑的去探辛芷脉象,刚触凝脂便被捉住。
“嘘——”
辛芷俏皮眨眨眼,翻身坐起,盘腿挺背,两手凝聚胸前,运转周身灵力。
允诺明白的同时又心有余悸。
“逆转灵力。你不怕分毫之差,走火入魔,性命垂危?”
这丫头怎么如此胡来!
“我又不傻。”辛芷伶俐一笑,合掌收功。“没见师兄和我打着配合呢,又不是第一次。”
允诺见她跳下床,一步不停又要出屋。“去哪儿?长明公子不是将嘱咐过,你不能出山。”
“没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辛芷哥俩好的拍了拍肩膀,兴致勃勃地要溜。
“不行!”
辛芷皱眉,瞥了眼被拉住的左手,有些不喜。
允诺讪讪松手,“你腹部还有伤。”
辛芷不以为意,“小事儿。”
她已经跨出门。
“小事?你怎么一点姑娘家的自觉都没……”
允诺赶紧追到院中,哪里还有辛芷的身影。
雪峰后山的悬崖因常年积雪,地滑险峻,鲜少人烟。可辛芷仗着人迹罕至,总是大明大亮的来这里喝酒。这不,山下买了曲生,一手两坛又跑到此处。
“再胡闹,可就不是罚跪五日那么简单了。”长明踏着皑皑白雪,老远就看到堆在她脚下七零八落的曲生酒坛。
辛芷仰头豪迈饮下,一边用衣袖拭嘴,一边递过去。“要不要来一口?”
长明叹口气,干脆背过身不理她。
此举正合辛芷心意,她旁若无人畅快自饮,抱着坛子又是一大口。
“你知道师父最重名誉,还如此大张旗鼓。唉,你一通发泄是舒坦了,可师父却要同卫掌门赔多少不是。”
长明听着身后饮酒声似有间停,以为师妹有了悔意。“我知道你与苏师叔的情义,自听不得旁人说她半分。可逝者如斯,你这般执拗于往事,又如何修灵,又如何对得起师父对你的期望?”
辛芷望着长明的背影,红唇似笑非笑,眼神中的冰凉竟不亚峰顶的寒霜。
俞满江对她好?算好吧。纵容温和,从未厉声训斥。这次若非四海会武动静过大,他一定又是一笑而过。
就是这般“宠溺”。除了夸赞,她在俞满江处十年未学到一招半式。也是这般“慈爱”。她在玄灵、在四海一直都是众矢之的。
或许,是她疑心太重。又或许,她太清楚何为无形的捧杀。
身后再无动静,长明转身,就看到辛芷靠着酒坛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峰愣愣出神。
这副神情,最见不得出现在她面上。就宛若回到十年前,他亲眼看着她失魂落魄跪在苏卿卿棺椁前的那一幕。
“你若心中不快,大醉一场也好。”
“嗤——”辛芷一声嗤笑,“大师兄不是明令我,不许在玄灵醉酒,有伤风气嘛。”她抬起头那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傲气。“放心,我不会醉的。我自己的烂酒品,还是清楚的。”
长明此刻才温和笑了笑。“不可太晚,若旁人看到,我可保不了你。”
“知道啦——”
“你院子里还有一位呢,可莫醉了,吓着人家。”
“嗯嗯……”
“你这几日可是有禁令的,万不能一时兴起,又跑去……”
“师兄我都记下了,真的。”辛芷还没醉呢,先被他唠叨头疼了。“您公事繁重,玄灵一大家子都要操心的,就别管我了。”
她一脸无奈又半是央求催着某位离开的神情,成功将某人的宠溺心又调出来。“好,好。”
十年前,在南海贪玩正欢的辛芷收到玄灵传信时,已晚了。牧野残局已成,苏卿卿已魂归虚无。她见师傅的最后一面,便是那漆黑的棺椁。
“师妹中了寒冰掌后,调用全身灵力相抗,可还是……小芷,你莫要难过,韩家已经付出了代价。”
“不对,不是!师伯,师傅不会这么离去,这其中定有蹊跷。”
“小芷,你是太伤心了。别害怕,你还有师伯在,日后,你就是我的弟子,玄灵仍是你的家。”
俞满江与百家众口一致,辛芷人微言轻,终究寡不敌众。可……
苏卿卿医术精湛,四海中受其恩惠者不在少数,她怎么可能会……
旁人中寒冰掌,会惊慌失措,保命为上,祭出周身全部灵力与之相抗,只为再谋一时。可医者,又是苏卿卿,她怎会不知,此时调动灵力,只会令寒毒随着经脉运转,蔓延俞快俞深?
辛芷不信,她觉得是有人在暗中,谋害了师傅。
世人皆知,苏卿卿手握凌波,灵力深厚,是玄灵后继之人。却鲜有人知,她的医术,不在灵力之下。
可是,已经过去了十载,辛芷依然未找到真相。眼看着当年之人纷纷踏入垂暮之年,依旧没有收获。
“徒儿愚笨。”
一阵阵笑声,却道不尽的苦涩自讽。端起坛边,又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