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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亮地府AU|终难相遇 第10章 Chapter 10

作者:雲間清玉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01-11 16:53:04 来源:文学城

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啊……

年来心事,俱不能表于文辞,于是相对无言,惟有泪千行。刘备扶起诸葛亮后就默默退出了房门,给执手相看哽咽的二人留下了片相对安静的环境。站在清晨诸葛亮所站的位置倚门而望,耀眼的阳光刚刚突破冬日浓厚的云层,向人间洒下一线金光。对于这位先他们数年而去的主君来说,他曾经孤身一人在此处飘荡了许多年,比他更早离去的兄弟们无不是身首异处无可挽留,而此后更是眼睁睁看着后来的故人一个个从身边飘忽离去,只留下他的丞相在阳世苦苦挣扎,心有余而力不足。

直到在他儿子登临帝位第七年,他等来了赵子龙。

他以为他们会相拥痛哭,会尽诉衷肠,会洒脱地抱拳说生为人杰死亦鬼雄,会谈起恣意任侠的年少时光,中年的颠沛流离,晚年的相呴以湿,以为他们会一起在这些谈笑中守候着看到汉室复兴的那一天。

可赵子龙含泪朝他叩首下拜,说“臣有负先帝重托。”

然后他义无反顾地去见了他的丞相最后一面,甚至无惧魂飞魄散。

幸运的是,也许苍天见怜,他留住了最后的一魂一魄困守在家祠里,一困就是五年。

五年,孙吴称帝,二代凋零,沉疴旧疾,荷国之重。

到如今,一次一次,功败垂成。

到如今,终于再不见所谓成败的可能。

因而他即使看不见,也大约能够想象门内相对哽咽的两人,一个病骨支离,身形瘦削如刀劈斧凿,一个老迈年高,须发斑白如三九落雪。曾经的垂暮帝王看着他手下的一将一相,真诚地将整个帝国的军政大权都全然交付,而直到他在地府这座空旷而无所附着的空间里度过了太多岁月,久到渐渐将过往的热血与不甘都沉淀成了心底最深处角落的泥沙,他才终于了悟到他昔年那样决绝而干脆的一个决定,究竟是把怎样的苦难加诸在了这些故人的肩上。

那些浪漫,那些情谊,那些沸腾的热血与不甘,到头来,都埋葬在了四月芳菲的春色里,夷陵飞舞的火焰,将曾经炽热疯狂的执念都燃成了四散的飞灰,再也无法捡起拼接,回到过去肆意无忌的模样。多少年后静夜无声的黑暗中,偶然悄无声息地悄悄往回看一眼,都只剩下无尽的苍凉与悲恸,而后哀哀地叹出一口长气。

他们这样的人啊,都有太多的故事不足以言说。

刘备于是沉溺在这样的情绪中想了很久,久到空中浓厚的层云都渐渐退去,冬日和煦的暖阳升起来,已将整个昭烈庙都烘得暖烘烘的。

身后暗色的门被推开,两个白色的身影相携着走出来。赵子龙的手一如既往,隔着几寸的距离悄悄护在诸葛亮的身后。

“主公恕罪。”诸葛亮落阶行礼,“亮与子龙一时忘情,让主公久等了。”

“孔明何必如此。”身体先大脑一步抢上前扶住那人躬身,在他站直的时候仔细瞧了瞧病人面上,并无太明显的泪痕,双眼略有些红肿,只是掩在深深的眼袋后瞧不太出来,仍旧是很端庄的宰辅风度,只不过手底支棱的骨架和比常人更低的体温无声诉说着主人一直以来隐藏的不适。

“子龙也免礼,明知备最不讲究这个。”扶起一人又要唤起另一人,刘备默默撤回伸出的手,“别在风口上说话了,我们进去聊。”

堂内,刘备执意不拘名位,三人团团坐于一案前,又叫侍从取来两人汤药。被盯着吃药的两人对视一眼,俱在对方眼中见到颇有些无奈的神色。

而适时递到嘴边的蜜饯越发使得原本殿内的低旋气氛一扫而空,仿佛曾经的喜怒嗔痴又能逐渐随着主人的归来回到这间暖融融的屋子里。

常言道,家长里短,半是儿女经。回忆往日峥嵘难免想到如今英雄气短,于是不可免俗的,三位古今少有的君将相也不约而同地话赶话赶到了当今陛下刘阿斗身上。

说起来在座三位于当今陛下都有养护之谊,说是陛下的三位父亲也不为过。而眼看着昔年的小团子长成了如今的大团子,将将年到而立,却依然困坐在那方高楼琼宇的宫墙后,即使面对他们的死讯,也每每手足无措地像个孩子。

这样的孩子,说好听了是赤子之心,说难听些就是不堪教化了。而无论是是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非是一代贤君明主应有的标签。

“阿斗,唉,”回想起来自己每回谈起这个儿子就没有不叹气的,“旁的不学,竟是将我年轻时那不务正业的脾性学了个十足十。”想到自己少年时为了些声色犬马的劣事没少惹得老师卢植生气,阿斗爱好玩乐何止胜他百倍,孔明十余年来操劳国事之余还要费心教他……教阿斗读书这事,光想想就让刘备感觉头痛不已,目光望向诸葛亮更添了几分心疼。

“陛下这些年已大有进益……”诸葛亮条件反射似的接了一句,待要举例安抚刘备之时却有些茫然,蓦地想起数月前被赐死的刘琰来,心口顿时又是一阵绞痛,一句话含在嘴里吞吐了半天终是难以张口,还是子龙把话接了过去:

“是啊,臣记得丞相南征那半年,陛下坐镇成都统帅百官,端地已有人君之像,调度粮秣也极有条理。”这一句倒不是奉承,在赵云心里,那年他接到调令从阳平关率军南下,途径成都时陛下还特意派使者到他军中问候——那时已是六十高龄的他一路急行,却忽然闻报宫中有使节追来,才知道是阿斗特意送来两支山参和数瓶避瘴丹药,再三叮咛南中蚊虫烟瘴甚多,请云叔千万小心身体,也多多照看相父,莫要让他涉险。

接过御赐之物送走小黄门的时候,赵云回望那早已看不见的成都城墙,说心下毫无酸软是不可能的。

刘备闻言,垂首苦笑着摇了摇头,脑中浮现出阿斗幼时抱着刚出生的小狗崽殷殷到自己面前来讨赏,肉嘟嘟的脸上沾着泥土的颜色,眼里满是对生命降临的好奇与喜悦,而那时的他,还陷在刘琦过世的悲恸里,愤怒地将不成器的儿子喝出灵堂。

也许那个时候,他伤感着刘琦的逝世,也感伤着兄长刘景升的后继无人。那个雄踞一方四十余年的诸侯啊,最后竟被一个妇人牵扯着断送了子嗣香烟,也断送了四十年的基业。

那个时候的他,或许也有狐兔之悲吧。

“阿斗,性本懦弱,资质平庸,也只有这点待人的心意……”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再开口时刘备只觉自己嘴里是从心底涌上来简直要溢出口腔的苦涩,“也就你们这些一根筋的人啊,被我们父子俩坑了还乐呵呢。”

“主公这话可是冤了陛下,”缓过心口一阵急痛,诸葛亮笑着开口,“是臣等自愿投靠主公,许陛下以驱驰,怎好说是坑害?何况,”方才心绪激动到底牵动了胃脘,开口松了劲力,此时竟有些恶心反胃的征兆。诸葛亮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把泛上来的一股酸水咽下去,“陛下心性纯良,绝非暴虐之主。单就主公陛下这些年待人的心意,放眼古今,都是弥足珍贵。君以臣为腹心,臣等怎敢不尽心竭力,以报隆恩?”

“阿斗若真能待你如腹心,交托无贰,你四出祁山之时他又怎会听信流言下诏将你召回,害你大病一场不说,更白白浪费你年来心血……”

刘备说出口就后悔了,此时此刻实在不该拿这话来刺激诸葛亮,可这话头就是收不住,不经意就脱了出来。

看着后者面色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来,刘备悔得捶胸顿足,直恨自己失言,连忙赶上去想扶他,却被后者以手压了下来:

“臣那几年,论起来也算是专权,陛下有此猜疑……也是应当的。”

“这是什么话?!”刘备眼看那人抖索着嘴唇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又急又气,“你是备亲自定下的丞相,是他的先生、相父,你一路看着他长大,抚养他成人,你是什么样的秉性他岂能不清楚?!谁疑你,他都不该疑你!”

后来几年的事情赵云都不知晓,听到此处简直心胆欲裂,眼看诸葛亮面色苍白刘备双眼微红,实在无法将记忆里那个在自己怀中安睡的孩子和殿堂之上玩弄帝王心术的君主联系起来。

首次北伐失利之时……阿斗不是还来劝慰他胜败乃兵家常事,云叔不必太过挂怀么……

他心神剧震,一时是北伐失利后诸葛亮佝偻憔悴的背影,一时是无数次刘禅私下与他见面时清澈单纯的眼神,一时又是永安宫四月临终前的先帝,切切地握着他的手,像每一个放不下孩子的父亲一样,唤着他的字,一遍又一遍地说,“务要多多看护我儿……”

像过去每个他茫然无着的时刻一样,他忍不住地向诸葛亮投去无措的目光,两束目光汇集的一瞬,赵子龙只觉自己仿佛被吸进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旋涡,同他一起被吸入其内的,还有满是哀伤却仍咬牙支撑的诸葛亮。

“主公…”诸葛亮努力稳着声线,“陛下并未对亮如何…”他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一句一字落在赵云耳内:“陛下年幼,难免受小人迷惑…他何尝真的疑过亮…”他努力抿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若陛下当真猜忌……亮何能手刃奸佞,又何能,再安心北伐……”

他扶着刘备的手试图站起来,使了使劲却仍觉得乏力,只好朝赵云靠了靠:“主公是忧心亮太过了……子龙大约不知道,陛下后来还常做噩梦,梦见主公提剑砍他,侍从来报我时,只说陛下梦中还呼将军的名字求救呢……”

他说着话,自己倒先笑起来,只是笑得勉强,倒不过气反带出一串咳嗽,撕扯得嗓子干痛,激出些生理性的泪水。只是他仿佛还不满足,浑不知自己脸上早已失了血色,还想说些什么宽慰座上的另外两人。

“孔明别说了,”昔年君主嗓子哑得如病人也似,只喃喃劝着:“歇一歇,歇一歇……”

赵云更是虎目含泪,上前握了诸葛亮的手,与刘备一左一右扶着他日渐瘦削的肩背:“云明白,怪云不该先走一步,这些年,丞相辛苦了。”

诸葛亮咳得力竭,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暗暗攒着力气压抑胸腹间那股越来越明显的疼痛。自晨起就一直横亘在胸口的那股烧灼之感经过几回压抑反倒呈现出蔓延之势,扩散至浑身都觉得酸软无力,方才饮下的汤药混合着饔食堵塞在胃袋里,咽不下吐不出,沉沉坠如铅石,折磨得他半分气力也无。

果然,万事骗得过旁人,终究还是骗不过心啊……

他以为他可以说服自己,看到即使自己死亡,朝堂上的君主也能在大臣的辅佐下安排好官职军队的接替与调度,只要再过一两年,他就能安心把这个国家交给原本属于他的君王手上,安心在地府做一缕无依无着的幽魂。他以为他可以说服自己,君主对他的情感是冷静的,是理智的,那个孩子只是没机会经受世事的打磨,只是一直被他的私心阻拦着没机会接触朝堂的风云,有过前车之鉴,他会处理好关于他这个过世的丞相和百官的平衡,会开张圣听,广开言路,成为像他父亲一样能够独当一方的圣君。

可是,回忆起往事,心底的那片冰冷,胃脘的那种疼痛,为什么会那么真切呢?

就在这时,连接建木的结云梯魂光骤亮,三人急忙举头向外张望。赵云起身推开窗,在见到远处烛火香烟中投射出的人世场景时突觉足底而上一片冰凉,下意识想掩住窗子,却被诸葛亮喝住:“子龙莫瞒我!是谁殒命?”

“是…李汉南。”

诸葛亮眉头紧皱,他几乎每日都关注着朝中大事,并未听闻益州从事病重垂危的消息。好似突然身上恢复了气力,诸葛亮也不用刘备扶持,兀自撑着桌案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前,推开大门冲进院子里。只见层层云雾之中,刘禅怒目颐指着阶下跪着的一介书生,将一本议表狠狠掼在地上,随后便有武士冲进殿来,将那文官模样的人拖出堂外,投入诏狱第二日,便以大不敬之罪斩首弃市。

云梯送来的场面略有延迟,此时正值一篷血雾冲天而起,上一秒李邈还在高呼“陛下”,下一秒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便已咕噜噜滚出一丈开外,冲天的血雾喷散开来,洒落在成都市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斑斑点点的红色凝固在青石砖道路的缝隙里,成为人们脚下磨之不去的一块瘢痕。

诸葛亮几乎是怔在了原地——为什么?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又要滥杀耿介之臣?他只听见他的声音从心口处嘶吼着,好像要将整颗心脏都撕裂开来一般。

而仿佛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云梯无言送来朝堂上刘禅的身影——他在闻报李邈伏诛的消息后畅声一笑,快然骂道:“匹夫能再胡言乱语乎?!汝以汝为何人?何敢妄言诋毁相父?!何敢妄议朕之孝心?!”

诸葛亮于是看到地上那本议表的内页,笔走龙蛇的字迹似乎尚未干透,又似乎还浸着前人的血,一字一句里透出的机谋算计狞笑着朝他龇着牙,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和不自量力——

“吕禄、霍、禹未必怀反叛之心,孝宣不好为杀臣之君,直以臣惧其逼,主畏其威,故奸萌生。亮身杖强兵,狼顾虎视,五大不在边,臣常危之。今亮殒没,盖宗族得全,西戎静息,大小为庆。”

霎那间,诸葛亮突然感到一阵极端惨淡的悲凉从脚底直冲向上,紧接着又被胸腹间一股突起的恶心烧灼贯穿,犹如一块被烧红的烙铁贯穿的坚冰,冻住的下一刻便在表面细细密密地绽出一道道的裂纹,细碎的破裂声嘶哑着撞击着他的耳膜,他好像听到身后有两人惊恐地喊了他的名字与官职,而在被眩晕剥夺意识的前一秒,他好像看见地上突然多出一摊黑黑黄黄的秽物,间杂着褐色的鲜血与苦胆,沉重的颜色扑在地面上,好像被斩的头颅过处,渗进砖缝里凝结的血液。

他终于跌进一片叫嚣了许久的黑暗里。

注:我私以为,亮对斗的感情是复杂的,他一方面理智地想让斗斗成长为一个放下天真幼稚,有一定帝王心术的决断者,能处理好百官之间的平衡,将皇权稳稳地握在手中;另一方面他又无比感性地沉溺在曾经刘备对他那种无条件的信任里,无意识地渴望着来自君主的“心神无贰”,因此他一方面会劝备不要责怪斗听信谗言把他从前线召回,因为他认为那是斗意识到皇权威严的象征,但同时他也会忍不住感到寒心受伤,而又因为在这方面他和子龙情感相近,所以他也没有办法直接劝子龙,只能旁敲侧击地开解。同样也是因此他在听说斗仅仅是因为李邈上书诋毁自己就把人砍了的时候极度失望,因为那是斗不成熟的象征(甚至在他有砍刘琰这个前车之鉴的情况下很可能是他肆意权柄暴虐杀人的预兆),这些都从侧面告诉他斗不是他心目中的那个可以继承备基业的帝王——私以为,对于丞相这位公忠体国的人来说,这种打击,可能比他自己被冤枉还要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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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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