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手中挑着长杆宫灯,排成一长溜走在朱墙黛瓦间。
祀紧贴着墙壁,玄色衣袍几乎融进夜色。在等上官煜的这段时间里,他已将这皇宫大致探了一遍,根据守卫换岗的时间摸清了院落的主人。
祀看到了那座朱塔,金铃的声响在安静的夜间能传得很远,他踩着朱墙踏上宫宇的飞檐,视线定格在不远处亮着光的阁顶。
身后突然传来响动,祀想都没想便伸手向后抓去,还未看清是什么,手指已经锁住了对方命门。
抓完发觉手感不对,祀疑惑低头,只见自己手中捏着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
白猫被卡住脖颈,张着嘴喀喀喘气,小尖牙被月光一照,晃了祀的眼。
祀连忙松手,白猫落下去,在空中紧急翻身,四爪稳稳着地,肉垫贴在瓦片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白猫甩甩头,绕到背光的那一面瓦顶上,一阵白烟炸开,上官煜突然出现,皮靴踩在瓦片上滑了一下,整个人便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趴在宫顶上。
祀慌忙伸手去接,随即感到被人猛地拉倒,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鼻尖上搭了对方一缕墨发。
上官煜将他压在身下,伸着脖子去看屋脊另一边换防的侍卫,半晌回过头,将有些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阿祀,快谢我,方才你险些要被看见了。”
祀微微别过头,男人说话时吞吐的气息就落在他脖颈上,他抿起唇,感到胸腔中的物件猛地发烫。
上官煜刚刚拉着人做了一个高难度大翻身,此刻还有些微喘,他放开摁着祀的那只手,将重心转移到右手上,等人自己起来。
“探到多少?”
祀起身,整理微乱的领口:“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换防规律,可以钻空子。”
“那敢情好。”上官煜也爬起来,甩了甩发麻的右手。
“你手怎么了?”祀见对方手指骨节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此刻正往外渗血。
上官煜对着月光看了看,无所谓道:“刚刚摔的吧,你不说我都没看见。”
祀蹲下身,抓过对方的手仔细看,之前没注意到,这傻狐狸压自己的时候总是拿手垫头,这怕是方才他带着自己翻屋脊摔下来时,垫在自己脑后的那只手。
祀对着这只骨节分明的手闷闷地气了一会,然后拉着对方的胳膊抬起来,将手伸进对方袖子里掏了掏,半晌摸出来一小卷纱布。
“我们小花这是怎么了? ”上官煜右手被拉着还不老实,使劲歪头去看祀的脸:“眉毛都快皱成疙瘩了。”
“别动。”祀腾出手来“啪”地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然后继续黑着脸用纱布把上官煜的右手捆成一个球。
“哎,等等。”上官煜哭笑不得,“破点皮而已你这给我绑的什么?指虎吗?手指都快看不见了。”
朱塔顶端的灯光暗了下来,从一小片,变成了一个点。
上官煜直起身,盯着那座高塔看了一会,随后伸手指向朱塔斜后方的巍峨宫殿:“那里,欧阳瑾的寝宫。”
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陛下没睡?”
“亥时未过,理应如此。”上官煜回身,向祀伸出手去:“走。”
欧阳瑾的确没睡,许是年纪大了,他最近夜里总会惊醒,好不容易再睡下也是噩梦缠身,如此便对睡眠少了些**,少见地翻开了堆积如山的公文。
墨玉宫中只有他一人,殿外只有两名侍女候着,李越也围着他转了大半辈子,欧阳瑾批了他两日休沐,回去照顾家中捡的几个小乞丐。
烛台上雕龙纹凤,欧阳瑾手持御笔,悬在空中久久不落。
火苗骤然间抖动了一下,欧阳瑾手一颤,墨汁跌下去,炸开一片墨花。门外侍女的剪影晃荡了一下,随即消失,欧阳瑾将笔放回架上,沉下声问了句:“谁?”
男人直接推门进来,惹得烛焰乱晃。
欧阳瑾大惊,却还是端着帝王的架子,强逼着自己镇静下来,半晌又觉得这人身形极其眼熟,便眯起眼仔细去看对方的脸,上官煜却低下头,欠身行礼:“陛下。”
“小白!”欧阳瑾猛得松了一口气,忙伸手去扶:“你怎么半夜进宫来?”
上官煜低头不语,只是往左侧迈了一步,露出身后之人。
欧阳瑾微愣,他还未曾见过小白身边有过除了影卫的其他人,他心中疑惑,但还是伸手将二人让了进去。
只听上官煜的口气和他对一国之君的称呼,祀大概明白了对方在陛下心中的大概位置。但他却没想到,上官煜的身份足以让陛下容忍他夜闯皇宫,甚至将龙威视于无物,天子寝宫也敢直接推门而入。
三人在桌边坐下,上官煜随手将一旁的茶具端过,低头沏茶:“臣贸然进宫,还请陛下赎罪。”
欧阳瑾摆手,注意力全集中在祀身上:“无妨,恰巧朕还没睡,小白,不给朕介绍这位?”
上官煜手中端着沏好的茶,在空中顿了一下,还是先放在了陛下手边:“他叫祀,是我在江湖之中遇到的好友,初次见面便相谈甚欢,十分投缘。”
欧阳瑾仔细看了看祀,见他一直抿着唇没什么表情,便觉得对方是在紧张,毕竟上官煜见自己的方式千奇百怪,但祀大概是第一次入宫,以这种方式见面,拘谨是必然的。
上官煜这奇葩的面圣方式自然在祀的料想之外,但他面上绷着倒不是因为紧张,一来是他平常就是这表情,二来是他听到上官煜那句“初次见面就相谈甚欢”,他觉得好笑。
哪里是相谈甚欢啊。
上官煜并没在意陛下的动作,只是又端了一杯茶,推到祀手旁。
“臣四年隐于江湖,再回宫中时,看到了些未曾见过的景致,近几年朝中有什么新鲜事,陛下可有兴趣讲?”
欧阳瑾笑道:“事还是那些破事,只不过你走后我身边少了人,这年纪大了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李胖子身子不好啦,反应也慢了不少,也没个人陪朕聊聊天。”
他低头抿了口茶,面上竟显得有些沧桑。
“哪里的话,陛下正值壮年。”上官煜也去拿杯子,喝完才发觉是祀的,一直平直的唇角微微翘起。
欧阳瑾看了看上官煜,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朕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
上官煜抬起头,作怔然状:“陛下如此坐拥大半天下之人,也会羡慕别人吗?”
“如你一般自由自在放荡不羁,是我无法想象的。”欧阳瑾摇头道,“江山既是朕的荣耀,又是朕的负累。”
上官煜垂下眉目,摆弄起茶壶。
欧阳瑾无奈笑道:“你总是这样。”
“陛下,臣手痒。”上官煜抬起头,嬉皮笑脸。
“罢了。”欧阳瑾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手撑上脸:“你是想问国师的事吧?”
祀坐在一旁默默地喝茶,留了半边耳朵听二人讲话。
上官煜也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地点了头。
“他是四年前入宫的,经过方倾又的举荐,又有内阁长老的支持,坐上了国师的位置。”欧阳瑾讲起国师时,有些出神地望向窗外。“他啊,就像一轮皎洁的月亮。”
朱阁尖端此刻分作四页绽开来,男人站在高塔顶层,左手托一面卷轴,右手执笔,月光映亮的纸面上,是一副繁杂的星宿图。
丹笔轻转,落纸朱砂。
展开的塔尖正中是一牙莹白的月,金铃乍响,男人淡然回头,将手中卷轴与笔都放回书案,从转下的木梯离开。
塔外,一名小侍卫有些畏缩地趴在地上,肩背微微颤抖。
男人推开朱门,披风上挂着的银饰发出细碎又好听的声响。
“何事。”
小侍卫忙答道:“大人,有人夜闯皇宫,朝陛下那边去了。”
曹璟瑕神色微冷,道:“去盯着状况,我即刻就来。”
金铃的声响被夜风吹得很远,屏障抖动,漾出水一般的波纹。
朱笔从架上滑落,砸在星图边上,墨色点在了纸上那一轮血红的弯月。
以及弯月之下的一行字。
神将黑夜之中起舞的心脏命名为,月亮。
左相方倾又,前朝老臣,位高权重,家中世代文人大儒。先帝重文轻武,到了他这一代,更是被封为左相,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被左相举荐。
上官煜微微凝眉,习惯性地看了祀一眼。
对方刚好也瞥过来,两人目光相撞,上官煜放开快被盘包浆的茶壶,起身作揖道:“陛下,臣忽然想起家中灶上火还未熄,先行告退。”
说罢未等欧阳瑾反应,便从半开的窗窜了出去:“人便先交由陛下帮忙照拂了!”
“哎!”欧阳瑾起身,袍袖挂了一下手边杯子,剩下的半杯茶水眼看便要飞泼出去,却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欧阳瑾被对方的速度一惊,抱着袖子坐了回去:“多谢。”
祀摇头道:“陛下客气,小白给您添麻烦了。”
“不会,”欧阳瑾扶额笑道:“他自小如此,闯的祸虽不算多,但时常胡言乱语,朕早已习惯了。”
祀礼貌地笑了一下,端起茶壶又给对方添了新茶:“陛下励精图治,为国鞠躬尽瘁,只可惜现如今陈朝······”
“陈朝如何?”
祀瞪大眼,握着茶壶的手指猛然收紧了,说话的人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他赫然起身,看向门外。
“曹······”
话未出口便被对方打断:“臣单萱,见过陛下。”
欧阳瑾见了来人,面上一喜,忙起身去扶:“国师不必拘礼。”
“陛下好兴致。”曹璟瑕顺势起身,揣起袖子,看了眼不远处冷着脸的祀。
欧阳瑾一怔,随即笑道:“今夜无甚睡意,”他指了指书案上摊开的奏折,“处理公务。”
祀沉默地站在一旁,冷不防撞上曹璟瑕的目光,习惯性地绷直了脊背。
曹璟瑕眯起眼睛笑道:“陛下还未介绍,这位小友?”
小曹同学经过宫内内应的举荐,直接跃上枝头变凤凰啦,下一集看打戏大人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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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叁拾叁 · 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