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上官煜换回本相,此刻正坐在桃树伸出来的枝丫上,背靠着树干,将一根细长的银链穿进短刀的刀柄孔洞里。他穿好后又拿出另一把短刀,并在一起看了看,又摇了摇,这才满意地一挥手,将没有刀鞘的短刀化作黑雾,收了起来。
“原来你在这。”
有身影出现在桃树下,一转瞬声音却到了上官煜身后。
上官煜看到人影本能地绷紧了一下身子,听清了来人后便又放松了下来。
祀坐在微蜷的玫瑰花藤上,花藤从桃树下蜿蜒长出,顺着树干盘上来,在上官煜上方的一根树枝上打了个卷挂下来,祀就坐在花藤形成的秋千里,随着晚风轻轻晃悠着。
幽绿的桃树叶打着旋飘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上官煜的肩膀上,被纤长的手指拂去。祀轻轻捻着叶片举到眼前,像是在透过树叶望向头顶的月亮。
毫无预兆的,冷白的月光被鲜亮的颜色覆盖,静夜中炸开了一朵绚烂的烟花,红金的颜色映衬起祀的脸,他松开树叶时,露出的墨绿色眼睛被火光照亮。
他转头去看上官煜,眼底一片清明。
“你能看清了。”
“还差一些。”
祀的眼中似有光华闪过,瞳仁上的迷雾尽散,一双桃花眼清澈透亮,转而看人的时候,仿佛含有水光。
上官煜看得有些发愣,继而一摇头不知从哪拎出来两提盛世剑南春,拍开瓷瓶上的泥封,递了一瓶给祀。
“此情此景,怎能没有美酒助兴?”
“剑南春?”祀摸了摸白瓷瓶上繁复的花纹,借着月光还隐隐看见羊脂玉色一闪而过——那是镶嵌的瓶口。
“你哪里搞来的御用酒?”
“不告诉你,我就这两瓶,呐,请你喝。”
祀咕哝了一句:“不想说就算了。”然后伸头对着瓶子闻了一口,被浓郁的酒香勾得眉头都舒展了,再轻轻抿上一口,清冽净爽的酒味散了一嘴。
剑南春本就以醇和回甘,余味悠长闻名,被前朝武帝封为御酒,一般人可是见都没见过,有钱都求不来的。
上官煜心里正悄咪咪地心疼呢,存了这么久的好酒就这样拿出来喝掉,不过恰逢今日心情不错,又有美景美人助兴,便索性将剩余的那瓶也拍开,靠在树干上就着圣子大人完美的侧脸喝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盛世剑南春果真不愧是御前好酒,不仅味道温软甜香不腻口,还挺容易醉人,上官煜小口品了过半瓶只觉得有些微热,祀却不行了。
圣子大人大概是第一次喝到这么烈的酒,此刻酒瓶中还剩半瓶,他看起来已经有些醉了。
祀知道自己酒量不佳,他平时也不常喝酒,就算偶尔喝两回也会控制杯数,可这剑南春的滋味着实让人喝得停不住,祀一没留神就喝的有些多了。
祀喝醉了酒也不吵不闹,只是坐在那里发呆,他喝得越多脸越白,只有耳朵尖是通红的,墨绿色的眸子浮上了一层水光,看起来湿漉漉的。
晚风吹起来了,上官煜将泥封摁回了酒瓶上,秉持着喝完酒不能吹风的原则,小心翼翼地拽了拽圣子大人手边的花藤。
祀反映了好一会才慢慢转头,顺着上官煜的手指往上看到胳膊,再一路往上看到脸。他一言不发地看了好一会,直到上官煜叫他下树回房睡觉,他才眨了眨眼有了些许动静。但这动静也只限于眨眼,然后他开口叫住了他:“上官煜。”
“什么?”上官煜此刻已经站在了桃树下,他仰头望着树上被玫瑰花藤托起的青年。
他叫他:“上官煜。”
“嗯?什么。”
“上官煜,你有过心上人吗?”
上官煜被这问题噎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张口道:“暂时,还没有吧。”
树上的青年低头看向他,身后的烟火炸出孤注一掷的光,火光照不亮青年的脸,他垂着头,面容匿在黑暗里。
“唔。”
祀像是问了酒醉后的胡话,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动作缓慢地从树上下来,落到地上时腿一软差点跪下去,酿跄了一下砸在上官煜身上。
“嗯…腿,麻……”
“……”
上官煜只好用两根手指提着剑南春,抱着晕晕乎乎的圣子大人回了屋。
他将酒瓶挂在窗棱上,又把一身酒气的祀放到软榻上,此时祀又嚷着热,要去洗澡,被还算清醒的上官煜强行拦住,又是好一番折腾。最后,上官煜只得端了盆热水,用布绢沾湿,把圣子大人衣服扒了,只留下里衣,将他整个人(大部分)擦干净。
又忙活了一刻钟,待上官煜把自己也洗干净后回来,见祀缩在软榻的一侧,睡着了。
“终于睡下了。”他叹了口气。
“你可真是要了我的命啊,圣子大人。”
他将祀的被角掖好,然后略加思索,一阵白烟之后,一只巨大的白狐出现在软榻边。
白狐轻手轻脚地上了榻,把头搭在交叠的前爪上,后爪摆向同一边,将祀圈在自己身前,九条莹润的白色大尾巴欶地探出来,铺满了整张床榻,水红色的尾尖轻轻扬起,扫了扫圣子大人微红的鼻尖。
“安歇,好眠。”
祀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暖黄的阳光从榻边窗的缝隙漏进来,他只感到头昏脑涨,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根本动不了——左右一看便见腰腹上压着某人的胳膊,被子早已滑落到床下,裹在他身上的是几根毛茸茸的大尾巴。
祀整个人仿佛瞬间被石化,当即便有了杀人之心。他完全喝断片了,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们两个大男人睡成这个形状。
上官煜被动静吵醒,他皱了皱眉,狭长的凤眸睁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丝淡金,随即被阳光一刺,又闭上了。他迷迷糊糊地把脸闷进了圣子大人的头发里,狐狸耳朵耷拉下去,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祀被他从身后箍住动弹不得,只能费力地挣动身子,企图从某些死人的臂弯里出来。努力半天,未果,只好无奈道:“喂,上官煜,臭狐狸!放开我!”
“……”
“放手啊╰ (‵□′)╯。”
他这一挣对方不仅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地又收紧了手臂。
祀整个人被狐狸尾巴包裹得严严实实,他只得扭过身去,伸手去推上官煜埋在他肩窝里的脸:“起开啊。”
上官煜被圣子大人的手冰得一激灵,眉毛皱起来了,报复似的张开嘴对着祀的脖颈吭哧就是一口。
祀吃痛,收紧了抓着对方头发的手指。
甜腥味顺着口齿传过来,上官煜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他不但没松口,反而就着伤口喝了对方两口血。
祀拧着眉毛将对方的头拽起来:“你把我灌醉,就为了这口血?”
“话不能这么说,”上官煜抬起脸,下意识舔了下唇:“昨晚的确只是突然想喝酒了。”
“真不明白我对你来说到底是什么。”祀的声音冷下去,“疗伤的药,零嘴,还是玩物。”
说罢他不等上官煜回答,便披好衣服气呼呼地走了。
上官煜沉默地看着祀的背影消失在外间,然后开始疑惑昨晚上抱着的是什么。他睡觉有个习惯,就是侧着身睡时总喜欢抱着什么,平时他都抱自己的尾巴,今日早上起来只觉得怀里的东西有点硌,手感不太对。
他再结合着方才两人奇怪的姿势仔细一想,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对。”
上官煜披衣出了内间,一路追到院里,才见圣子大人一脸怨气的坐在桃树下的石桌旁,喝着铁傀儡送来的早茶。
上官煜默默地坐到祀的对面,伸爪去摸茶杯,被圣子大人毫不留情地拍在了手背上,又卑微地缩了回去。
茶都不让喝……
祀心里还惦记着剑南春香醇的滋味,看在酒的面子上,当下气已然消了大半。
对面的人长发披了一身,狐狸耳朵忘了收起来,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毛茸茸的发顶看起来很好摸……
所以祀就真的伸手去摸了一下。
上官煜被摸得一愣,然后耳根子开始发麻,看祀的样子一定是昨晚喝断片了,可祀断片了他没有啊!圣子大人昨晚的话虽可能是酒后胡言乱语,可是他的神色看着超认真好吧!他该不会真的……
不行!
就在上官煜被自己的想法折磨时,小院的大门被扣响了,关涟焉摇着水烟袋慢慢悠悠地晃进来,步子浮得像要断气了似的。
“二位早啊,欸?闻煜公子耳朵怎么红啦?是被蚊虫叮了吗,可要我取些药来?”
“……不是。”
两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关涟焉:“噫,好重的怨气。”
“……”
气氛有些尴尬,关涟焉连忙切换了话题:“咳,二位,我此次来是有正事的,补灵教,我查到了。”
上官煜的注意力被吸引,问道:“都查到了些什么?”
关涟焉莞尔:“查的如何我自当告知,只是你答应我的事呢?”
上官煜笑道:“不就是手谈一局,还能差了你的?乖,先讲补灵教。”
“嗯~”关涟焉拨弄着烟杆上挂着的玉坠,摇着头道:“不行哦,先下棋,赢了我,就告诉你。”
上官煜脸上还挂着笑,只是看起来越发虚假:“你要毁约?”
“不,”关涟焉整了整袖口,“我没有。讲补灵教之事时便是你们将走之日,约定了将走之日手谈一局,要毁约的不是我,是你们。”
微笑彻底变成假笑,上官煜周身散发出一股气场,他眉头一压,巨力就将关涟焉压得跪倒在地,他道:“是谁?”
关涟焉皱着眉勉强道:“弄死了我,补灵教你就要自己去查了。”
上官煜仍坐在祀的对面,手中攥着圣子大人用过的茶杯,他漫不经心地喝了口茶,道:“我的确懒得去查。”
“罢了,就依你。”
气劲猛地散去,关涟焉感到自己的骨架骤然松弛下来,重压产生的窒息感也消失了。他心里不止一点慌,面上却丝毫不显,起身抖了抖沾灰的衣袍,然后点亮了水烟杆。
丝丝缕缕的紫色烟雾从杆头飘出去,盘驻在石质圆桌上,勾勒出模糊的棋盘轮廓。关涟焉礼貌地一伸手:“请。”
上官煜起身,走到桃树下站定,他轻笑道:“你与祀对弈,昨晚没睡好,再睡会去。”
祀微微蹙眉道:“你与他约好了,怎得由我来?”
上官煜只笑不语,往桃树下一靠,闭目养神。
祀心里一动,明白了什么,他面上如常的坐在关涟焉对面,凭空一抓,便幻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白子,白子中心隐隐绽放着一朵玫瑰的虚影。
“技不如人呢。”关涟焉摇晃着水烟杆,紫色的烟雾旋成棋笥,他从里面捻出一颗黑得发紫的琉璃黑子,“我先。”
祀颔首:“请。”
桃树下,两人相对而坐,花瓣翻卷着飘下来,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进掌心,上官煜微微垂眸,轻笑起来。
“好戏,开场了。”
哎呀~一写甜甜的小情侣我笔就停不住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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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拾伍 · 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