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案 第14章 你挨过饿吗？

审讯问话的流程林绍很熟悉，十分配合的做完笔录在派出所门口坐了一会儿，他想搞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等负责这案子的同事出来，他一张笑脸上去打了个招呼，都是系统内的同志，烟一递火一点就算是有交情在了，对方也没对他隐瞒什么。

说他制服送过来的就是个流氓无赖，平日里没什么正经工作，成天游手好闲不算，还好酒好赌。和他一起抽烟的同志说，这些个街溜子十有**是要沾点赌的。

前些时可能被一伙儿人做笼子下套了，滚了一屁股债。他也没房子卖，五十多岁的人了，和他快八十的老母挤一间出租屋，说有人给他出主意，他侄儿子跳楼躺在医院里，明摆已经是植物人了。

只要他能说服医院拔管子，把人带出来，他侄儿的五脏六腑都能卖钱。

林绍很敏感的问了句，真的假的？同志说这谁知道啊，你要知道这些人赌得都他妈是六亲不认了，脑子大多数也都不清醒。

林绍说那也是，脑子清醒的沾赌也不清醒了。

同志吐了口烟，说赌博这东西真是不能沾。呼啦呼啦的把话题扯了好远。林绍陪着他思维发散了一会儿又绕回来问，他去医院堵医生就因为医生不给他侄儿拔管子？

同志说一方面，主要是他那侄儿在医院签了器官自愿捐献证明，他觉得是医院的医生要去把他侄儿的心肺拿去卖掉。

他威胁的那个就是给他侄儿签协议的医生。

林绍问，不是植物人都插管子了吗？怎么还能签自愿捐献证明？同志说应该是有家属带签吧，他侄儿的事就不是很清楚了。

林绍回家的时候霄羽已经起来了，他没穿睡裤，光着长腿穿着他的山本耀司EVA联名款T恤坐在阳台上看书。

姿势很放松，靠在藤椅背上，腿搭在椅子扶手上来回晃荡，桌子上摆着一瓶冰冷的气泡水，绿色的瓶子上布满细小的水珠。

他眯着眼睛，心满意足的翻着韩炳哲的一本薄册子。

林绍估计他一上午都没有从这个卧室里走出去过。

他推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的时候霄羽明显惊了一下，抬头看到是他，又毫不吝啬的露出满足的笑，表情很高兴，像是等他很久了。

“饿不饿？”林绍坐在霄羽身边，霄羽听到这话先是条件反射的摇头，然后又很认真的点头，说，有一点点饿，但也不是那么饿。

林绍说，那带你到楼下吃鱼吧，爱吃鱼吗？林绍点了点头。问他酒店的东西拿了嘛？林绍说刚才发生了点意外，没来得及，吃完饭去拿，酒店离他家很近。

霄羽问他发生什么事了，林绍说医闹，挺不讲理的，还好他碰见了，不然又有一个无辜的医生该受伤了。霄羽说，我爸就是因为这种事太多才从公立医院出来的。

两个人吃完饭，林绍陪霄羽在家楼下的超市买零食，整整买了两大袋子，林绍让他别吃太多，晚上他定了餐厅。

把霄羽送回去，林绍又把阳台重新整理了一下，把藤椅子收了起来，搬了一张小羊皮单人沙发出来，还有被子和抱枕也一应俱全。

“这样你就可以愉快的享受你的酸奶盖子了。”林绍说，“没有人的屋子，阳光能晒到身上，气温也刚刚好，还有足够能甜到饱的酸奶盖子。你要是不想喝酸奶只想舔盖子，就把酸奶倒在这个杯子里我回家喝。”

林绍特地拿了一只玻璃杯放在阳台的桌子上。

霄羽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看着林绍。明明舔酸奶盖子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微不足道的事，是他生活夹缝里没有人知道的隐秘奢侈。

可在林绍这里，却成了一件值得大肆铺张的欢愉，一件可以尽情享受的狂欢。

林绍认真的想了想，好像对他搭建的“舔酸奶盖子”乐园还不是很满意，又从衣柜里把一只足有一米高的仓鼠公仔拿了出来放在霄羽身边，说，“再给你安排一个舔酸奶盖子保镖。”

霄羽不可思议的问，你怎么会有这个，林绍说上中学的时候和同学在地摊上套圈赢的。

霄羽问他赢了几个，林绍说还几个？就这个老板脸都气绿了。霄羽说，这老板未免太小气了，开摊子还不让人赢，林绍说能理解，毕竟刚开张就被人把大奖赢走了，心里难免会有点不爽。

临出门前林绍压着霄羽擦防晒霜，说他脸都有点晒红了，这么放任不管晒伤是会痛的。

霄羽以为他走了是去上班了，没想到没多久就回来了，这次霄羽听到开门的声音，趿着拖鞋往门口找，说这么快就下班了，太好了。

林绍手上还拎着从酒店拿回来的霄羽的衣服和一个印着扇子图案包装的纸袋子，说，班都还没上呢，先给你把东西拿回来了，你的衣服，还有蛋糕。

林绍把扇子图案的纸袋子拿在手里，手指勾着金色的细绳轻轻晃了晃。

文华东方饼屋出品的法式甜品在整个海城都是排得上名号的。

霄羽听林绍的话把蛋糕收在房间的冰箱里，林绍把他的睡衣和几件新衣服一起放进了洗衣机然后就真的去上班了。

他现在只是借调到海城刑侦，基本就是过去报个到再给他们的追捕案打打下手就行了，暂时工作都很轻松，主要是等着后面的交接手续。

大概还要一到两天他就能把犯人押回南城了。

下班之前他给他在海城的同学打了个电话，两件事，他想在一家餐厅订个位置，想靠她的关系留一个窗边的桌台。

第二件事是明天他带个朋友去射击俱乐部，麻烦她给俱乐部老板打个招呼。

毕竟俱乐部规格很高，会员制，老板就是招待资深军迷发烧友，不为赚钱，全为自己过瘾，交个朋友。

入会条件特别苛刻，门槛很高，老板从来不宣传，就怕人多手杂口杂，介绍来的都是老带新，自己想摸着门找是找不到的。

林绍去过一次就知道老板为什么这么谨慎，有些枪一旦溯源起来就是踩着法律的底线游走，尽管合法但经不起深究。

老板当然有过硬的背景，但长堤蚁穴，这世上有些人做事总是滴水不漏。

这个老板林绍见过一次，老板当时表现出对他印象很好的热忱，欢迎他随时来体验新品，林绍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不痴迷器械，而且射击练习他在学校已经快要打吐了。

他的同学因为这件事干脆打了个电话给他，问他是不是交女朋友了，林绍说不是，对方问男朋友？看不出来啊。林绍说我愿意人家还未必答应呢，对方问什么来头啊，你这么接待，林绍说南城豪门小少爷，带他来海城开眼界了，对方施施然问，多豪啊，林绍谦虚的说，也就坐拥几十个小目标吧。

电话那头惊叫，这种好事你不喊上我！

霄羽在阳台上荒废了一个下午，没有喝酸奶也没有吃蛋糕，书看了大半，远处的海看了很久。林绍给他发了两条信息，一条是提醒他多喝水，另一条是提醒他要是还在阳台防晒霜要补擦一遍。

他都乖乖照做了。

还把擦过防晒的脸，手臂和腿拍了照片给林绍看。

他好像天生谙熟一些让人心荡神摇的姿势，比如他拍自己的脸，会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微闭着眼睛，神情看上去有种小酌后的迷离感。

实际上他只是很困惑背光的照片把他拍得暗沉沉，换了好几个角度都改善不了。

为了把整个腿都装进相框里，他把手机拿的高高的，脚十分不文雅的翘在桌子上，大腿间投下一些阴影，让人浮想联翩。

他拍照给林绍看，只是觉得林绍应该是喜欢看他的照片的，因为他觉得林绍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喜欢看他的脸。

他对他的长相是有自知之明的，他这张漂亮的脸让很多人喜欢，林绍也是其中之一。林绍的喜欢让他这副漂亮的皮囊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价值。

太阳快下山的时候他站在阳台上给远处的海拍了很多照片，海平面辉映着燃烧的天空有一种让人炫目的美丽。

而照片中的图景不及那种美的万分之一。

他索性就不拍了。

回家路上的林绍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听电话的时候很高兴，不过再那之前他还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电话。

林绍是坐地铁去的刑侦队。

市队离他家不远，而且他家也没有一辆称得上低调的车能让他开去上班。

尽管在他正式调回海城后，他的家世就会开诚布公的铺展在所有人面前。

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瞒住的。

但他哪怕是故作姿态的低调，不虚浮的为人处事一定会将他在同事之间的印象分拔高到一个理想的位置。

下午他收到霄羽照片的时候心都要吓停了，几乎是点开照片的瞬间就按灭了屏幕，好在当时他周围没有人经过，如果有人碰巧看到了，一定会以为他在悄密密的上什么非法网站。

现在走在路上，他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欣赏了，他保存了照片，一边回味一边还在想，要不要告诉霄羽，既不应该用这种姿势拍照片，更不应该把这样的照片发给别人。

他点开了对话框，停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出去。

他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因为这种事“教育”了霄羽，那简直是虚伪的要命。

毕竟他从这两张看似随意拍摄的照片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内心狂喜。

林绍在出地铁口的时候给霄羽打了电话，电话在占线，他就挂掉了。

第二个电话是他快走到家门口打的。

他家和地铁站出口离得非常近，两通电话之间也没有太久的间隔。

第二通电话其实是不必打的，再过几分钟他就能见到霄羽了，他仍然打了，只是为了早几分钟能够听到霄羽的声音。

电话的内容很简单，我到楼下了，我马上上来，你饿了没有，我带你去吃饭。

林绍开门的时候霄羽就站在玄关口，穿着他全是猫图案的睡衣，说我等你好久啊，人就抱上来了。

霄羽的抱让林绍措手不及，他空着的双手犹豫了很久，才很轻的环在霄羽的腰上。

霄羽贴在他脖子上的脸有点冰凉，林绍不自觉的把一只手插进霄羽的的头发里，霄羽留的是那种有点长的发型，感觉是很久没有打理了，刘海搭在了眼睛上，林绍把他的刘海往上掀了掀，霄羽问他做什么，他说头发太长了。

答案有点顾左言它，霄羽没有追究，只是用鹿一样晶莹剔透的眼睛看他，毫无杂念的干净的笑攥紧林绍的心。

林绍整理卧室冰箱的时候看到他买的酸奶和蛋糕都还是原封不动的摆在他放进去的位置，他问霄羽是不是没有买到你喜欢的，霄羽说不是啊，我想你陪我一起吃。

对林绍来说，霄羽的天真和温顺总能很轻易的就把他撩拨得神魂离窍。

霄羽问他出门能不能穿山本耀司那件T恤，衣服上的机器人他很喜欢，林绍说那不是机器人，那是初号机。霄羽问他什么？他说没什么，这样的图案他还有件黑色的，出门吃饭就穿一件干净的吧。

朋友的安排没让林绍失望，坐在窗边让霄羽又惊又喜，今晚天气很好，能见度很高，一百零四层的高楼放眼望去，城市的灯火通明尽收眼底。

林绍有一种感觉，霄羽虽然很有钱，但他实际上很少能体验到有钱才能享受到的奢靡。

没有人为他打开过这扇门，现在林绍带他看过了，迎头而来的纸醉金迷让霄羽头晕目眩。

霄羽过去的生活里似乎只有他的爸爸，再没有其他人，霄羽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妈妈，大概是过世了，又或许是和霄正雄离婚了？

林绍不知道。

而像这样的餐厅，或者说是某种生活方式绝对不是能和爸爸一起共同体验的。

比如，霄羽说，他想去酒吧玩玩，或者，他想要开枪射击。

林绍把射击俱乐部的安排告诉了霄羽，他原本以为霄羽又会用同样兴奋的表情回应他，能满足霄羽总能给他带来成就，霄羽却犹豫了一下，只是这一瞬间，林绍都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一阵轻微的失落。

霄羽解释，是爸爸的学生约了他明晚吃饭。林绍说，没关系，那我们下次再玩，总还会有机会。霄羽却说就这次，我和他重新约个时间，只是吃饭的话，中午就可以了吧。

林绍觉得自己正在被霄羽眷顾。

霄羽打了电话，对方没有接，他对林绍说，可能在做手术，他发了信息告诉对方改一下吃饭的时间。

林绍问他霄教授在这边的学生多吗？霄羽说还挺多的，别的城市也很多，他爸爸只是不在公立医院了，但还在学校教书。

只是现在学校去的少，他太忙了。

林绍又问，霄教授平时在家和学生往来很频繁吗？霄羽说那到是没有，只有这个哥哥，他爸爸很喜欢，过年都是在他家住，说是老家没人了，上中学时候寄宿的伯伯也不是很喜欢他，他就不想回去。

毕竟过年都喜气洋洋的，他说他这个时间回去伯伯总让人觉得是很晦气的事。

爸爸就让他在我们家住，毕竟房间有的是，而且过年家里的司机佣人也都放假了，我爸应酬又很多，他还能看着我。

林绍说，霄院长心地还是善良。

霄羽说也不全是，毕竟那个哥哥很天才，15岁就读医学院了，我爸爸很偏爱他，周末就把他带到家里来，给他讲课，他没有什么钱嘛，我爸爸也警告他不准去打工，浪费时间，他就靠照顾我和给我辅导功课赚钱。

林绍说，十五岁读医学院，那是天才吧。

霄羽说，是吧，反正我爸很喜欢他，他也很努力，我写作业他就在我旁边读那些我爸的书，读书累了就去帮我爸爸照顾他喜欢的那些花草。

我爸也是心很粗的人，让一个15岁的小孩照顾一个7岁的小孩，他出门应酬，他是觉得只要上大学了，成绩好就是大人了。

你知道九溪县在哪里吗？

霄羽问林绍，林绍说我不知道，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霄羽说那个哥哥就是从这里来的，他还说再也不想回去了，那地方太穷了，他来我家之前都没体会过好好吃一餐饱饭是什么样子。

霄羽又问林绍，你挨过饿吗？

林绍说执勤任务的时候吃饭不稳定，不过那也不算挨饿吧。

霄羽吃着盘子里的餐后甜品回忆着当时的情况，“那个哥哥说人在很饿很饿的时候是会想吃人的，我也不知道饿到想吃人是什么样子，有时候我想起他说这句话，还是会觉得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