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鼓励了青年,刘嬛对将来看见他的作品不抱希望。后世小说作者为什么可以坚持写作?为爱发电?得了吧,人都是要吃饭的。能坚持写出优秀的作品,是因为写作可以变现。眼下嘛,底层劳动人民人均文盲。上层人阅读正经典籍还来不及,哪有功夫看小说?珍贵的竹简,怎么能浪费在消遣娱乐上?再退一步,就算不考虑收益的问题,写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怕触发文字狱吗?九族多得养不起了吗?
咦?文字狱是蛮夷压迫汉人、阉割中华文明的玩意,汉朝少有文字狱?
嗯……太史公点了个蛋蛋形状的赞。
又转悠了一会儿,没有大肉球,也没有红眼诡物。遇见的诡物不成气候,一电就散。除了大肉球,长安城里,稍稍有点儿智商的诡物都绕着刘嬛走。
——要不要找个饵?比如上回那个欢实又皮实的少年就很不错。
刘嬛打了个哈欠,打道回府。
长门宫安静如昔,没有红眼诡物,老年π平安无事——无趣。
梦中的“克系呓语”从不失约。有病不治,只会求神拜佛,还拜了个假神,白白浪费了那么好听的声音。
今日不只有那个好听的声音,还有诡秘嘈杂的背景音,更烦人了。
一直有人在耳边说话,刘嬛睡得很不安稳。朦胧间,似乎有一个女人,抱着什么东西。她似乎在哭。哎,这人怎么重影了?刘嬛下意识伸手扑拉两下,也可能没有,毕竟是梦里的东西嘛。那女人似乎清晰了,又似乎更模糊了……
“吵死了……”刘嬛嘟囔。
耳畔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刘嬛终于睡死了。
第二天又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没有红眼诡物,没有人误触电网,宫人努力的挖坑,老年π依旧有许多课业。
唯一的意外,刘嬛隔着墙洞,与陈阿娇不期而遇。
失去希望,可能是彻底的绝望,也可以是放弃妄想后的新生。
自从卫子夫当上了皇后,阿娇不再抱着皇帝会回头的痴望。她的精神反而好了许多。只要不看见不祥的女儿,她就不会发疯。不发疯的陈阿娇,在长门宫这座几乎可以说是姓陈的宫苑,拥有最高的权柄。
长门宫内,昔日的陈皇后自欺欺人的维持着大汉皇后的尊贵与威严。
只要不看见那个妖孽!
长门宫里,王不见王的主人和活爹不期而遇,簇拥着陈阿娇的侍者们内心发出尖锐的爆鸣,诅咒前面探路的人偷奸耍滑,合该被扔出去喂诡物。
有问题的不是那个不停折腾的妖邪吗?瞧瞧,连宫墙都拆了。
——咒骂妖邪会被喂诡物吧!
刘嬛已有好些日子不曾看见陈阿娇。她鲜少有机会仔细打量此世的母亲。
这位尊贵的前皇后其实并不老,模样也俊俏,有钱又有闲,妥妥富婆一名,可惜是个死心眼儿。
刘嬛站在原地,静等此世的母亲发疯。
陈阿娇盯着墙上那一排洞,沉默了良久,转身离去了。
——不疯了?阿娇的疯是薛定谔的疯吗?
午后,刘嬛的院子里来了一位疑似容嬷嬷前世的柳女史并两个壮妇。这位柳女史三十余岁,皮肤白净,面目周正,可以算是清秀佳人。她迈着淑女步,严肃着一张脸,说着恭谨的话,眼神透着傲气。她身后的两位个子高挑,面目凶狠,手臂粗壮,一看就是抓头发挠脸蛋子的好手。
当时刘嬛盘腿坐在檐下,听老年π讲古。因为挖池塘的仆人总是一惊一乍,老年π隐匿了身形。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刘嬛独自在檐下玩耍。
柳女史用最标准的姿势行了一礼,以一种施舍的语气说:“妾身长门宫女史柳氏,拜见公主。公主多日不曾向殿下请安。殿下今日方知公主竟粗鄙如庶民。殿下甚为心痛,遣妾身教导公主礼仪。”
刘嬛正听老年π讲吕不韦门客二三事,马上就要讲到假父转车轮。那可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场面。不漂亮、说话不好听的柳女史,哪比得上鼎鼎大名的华夏第一棍?她暼了一眼这几个不速之客——没有战斗力,不必理会。
柳女史见刘嬛不理她,把眉头微蹙,语气中带了几分斥责:“公主已经到了知礼的年纪,当贞静端庄,进退得宜。公主贪玩,未曾侍奉于殿下身前,无人教导,蹉跎至今。今殿下命妾身教导公主,公主需感念殿下慈母之心,晨昏定省,孝顺恭谨……”
老年π停下讲古,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嬛。它挺直脊背,双手置于身前——此为正坐的上半身版。此前一直在一边溜达的π走到刘嬛面前,优雅的跪下,后坐,表演了标准正坐的下半身版。
——瞧瞧,教你规矩的来了。
刘嬛白了老年π一眼。
柳女史大约以为刘嬛的白眼是翻给她的。她更是不悦,不由提高声音,道:“妾身自知位卑身鄙,不敢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教习期间,公主亦需尊我敬我。此为公主应有之德行。”
刘嬛终于肯正眼看柳女史。她手肘杵着膝盖,单手虚握,撑着下巴,坐得更不端正了。
“公主既然如此不知礼,请恕妾身不恭了。”柳女史说着,向身后两个壮妇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越过柳女史,向刘嬛走去。
——呦呵!才PUA了这么几句,就来武力压制了?哈,这可是你们先动的手哦~
刘嬛扫了两人一眼,就将两人震慑在原地,再不能前进半步。
不对!两人震惊的看向脚下,使劲抬腿,却不能移动分毫,好像地上杵着的两根不是她们的肢体,而是无知无觉的木石。两人惊慌的看向刘嬛,发现自己口舌麻木,连开口求饶都做不到。短短一瞬,她们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背对着柳女史。柳女史看不见她们的神色,只当她们对妖邪有所顾忌,便催促道:“怎么?使唤不动你们了?”
“柳女史瞧着不凡,眼光应该不错吧?”刘嬛慢悠悠的说。她和老年π学的说话。老年π说话不急不缓,语调常常压低几分,听着有点儿装。刘嬛一边笑话他口音太端着,一边不自知的有样学样。刘嬛的话语,没有孩童的急躁与清脆,没有女子惯常的温婉柔和,与预期全然不同的语调,在“妖邪”之名的加持下,让人不由得生出超出意料的惶恐,进而收敛几许轻视。
柳女史听了刘嬛的提问,不由自主的停下不耐烦的催促,注视那个小小的女童。为上位者分忧,才能搏出大好前程。大汉以孝治天下,纵然是妖孽……
“宫人很努力,池塘很快就能挖好,想来赏荷之日不远。只有荷花未免单调,若是栽种柳树——柳女史觉得,柳树该种在哪里?”刘嬛看着院子里努力工作的宫人,漫不经心的问。
柳女史正要斥责刘嬛,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高声道:“妾身是奉殿下的命令来教导公主的。”
“所以呢?”刘嬛抬眼看向柳女史,平静又认真的问,“女史喜欢把柳树种在哪里?”
柳女史面上闪过一丝惊慌。她看向两个壮实的同伴,想要获得些许支持。她终于发现两人惊恐得快要窒息。
只听“啪”的一声,柳女史双膝砸地,狗一般伏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柔顺而谦恭。她惶恐的说:“奴婢无意冒犯公主,求公主宽恕奴婢。”
刘嬛伸手戳着π的腰带。虽然一直叫它“π”,其实它不只是“π”,它有外包装。那是一块做工精良的玄色布料,用一根精美的腰带束着。这根腰带很神奇。无论π怎么折腾,哪怕是被糊在墙上,腰带都不会挪动位置。想扯……
见刘嬛许久没有言语,柳女史更加惊恐。她一边求饶,一边“砰砰”的磕起头。这头磕得诚实,只片刻,地上已经有了血迹。
老年π死死的盯着刘嬛的手,眼睛是有史以来的最大。诡马绕着宫墙障碍跑。刘嬛看了看无动于衷的俩诡物,又看向柳女史,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停下吧。柳女史是个懂规矩的人,怎么不知道,不能随便流血啊?”
诡物贪食人类血肉。在诡物面前流血,犹如在鲨鱼池子里受伤。不要在诡物面前流血是时人生存法则之一。如此反推——
柳女史僵在原地,瞳孔因恐惧而收缩,浑身颤抖,看起来要晕过去了。
“就这点儿胆量?退下吧。”刘嬛嗤笑一声,道。
柳女史如蒙大赦,想要起身,却腿软得站不起来。两个壮妇发现那两根柱子又是她们的腿了。她们强撑着向刘嬛行礼,然后很有眼力劲的将柳女史拖走了。
看着三人堪称屁滚尿流的背影,刘嬛轻笑出声。她用力推倒跪得端正的π,说:“何为规矩?何为礼?待我铁骑踏平齐鲁,自有大儒为我辩经。”
老年π神色复杂的凝视刘嬛,良久,他轻笑颔首,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