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第5章 蒲公英，你往哪里去？

秋风瑟瑟，宁海市的秋雨冗长而压抑，路边已经能看到窸窸窣窣的枯黄落叶。雨越下越冷，下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停，街道上弥漫着一层雾，深吸一口气，肺里都是水汽的湿。

警车的目的地是近郊的别墅区。发生命案后，临周家近的住户几乎都逃似的搬走了，只剩雾气在勾勒着房子的轮廓。

案子发生前几天周家的监控就坏了，正对着客厅，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警官们无不感叹这世界上的巧合有时真是让人来气，也只得认命的开展了搜查。

死者就遇害在客厅的地板上，血迹经过取证后已经被清理了，不远处本来还躺着一只高跟鞋，推测是周时雪躲避凶手时遗落的。林照京穿好鞋套，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凶器是厨房里的一把水果刀，祁连把凶器被找到时的照片递给她：“那把刀当时被清洗好摆回刀架上了，法医验刀口的时候才排查出来。”

接过照片简单看了看，“凶手没有提前准备作案工具，杀人大概是临时起意的想法。”林照京把照片交还给他。

“这个小区安保还算可以，排查当日监控时的进出人员大部分都是住户，少部分的社会人员除了死者那几个同学也都查明白了，”祁连套上手套，“凶手远不了。”

刚想说入室抢劫的林照京把话咽回了肚子里，边走边打量周遭的一切，回头看祁连还摆弄着橱柜。

“要去楼上看看吗？”她提醒他。

“走吧，”祁连收回视线，“刀架上切肉的刀跟切菜的刀插在一起了，真不卫生啊。”

林照京不禁觉得他这种时候还在关注这些的脑回路有点好笑，没多说什么，继续迈步上了楼。

二楼是三个卧室。周家父母离婚前带着两个孩子住在这里，离婚后就剩下周父和周时雪在住，空置的一个房间以前是周时雨的，现在已经被收拾的很干净了。

周时雪房间最宽敞，墙面被刷成淡粉色的，最宽敞的一面零散的贴着几张明星的海报，落地窗前头堆着各种体型的布玩偶，衣柜里的裙子尤其多，还有个单独的盒子放饰品。

书桌上大部分东西都在原位，案发当天取证时警方只带走了本日记，但都是很日常的记录，顶多写两笔对某些人际交往的不满，几乎没什么有用的线索。

林照京原本以为这个姑娘是个脾气很坏的人，经过几次对周时雪朋友的调查，她发现事实和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

周时雪学习用功，性格大大咧咧，活泼直率，有时会直言不讳的得罪人，偶尔会和同学之间产生摩擦。其实她也不太喜欢叶苓，两人只是表面上的关系，背地里说不上多亲密。

“周时雪跟叶苓玩只是因为她们都讨厌周时雨吧。”林照京想起段柏文说过的话。

她走到落地窗前翻看那一堆布娃娃，提起一个又扔下的时候，她突然发觉这重量不太对，于是举起那只星黛露仔细的看了看。

这不是个普通玩偶，是个玩偶形状的背包。拉链里头是个礼物盒，盒子上满是可爱的贴纸。

“从哪找到的？”旁边看起来心不在焉的祁连立马凑了过来，撇了眼那只玩偶背包，“藏这么隐蔽你都撞上了……”

林照京小心翼翼的撕开贴纸，里头是一封信和一些精美的小玩意。她打开信，一字一句的读着。

半晌，祁连看她神色变幻，立马接过信瞧了起来，瞧完后又叠好放回了信封里。

“一会回去再叫一趟周时雨吧，”他说，“至少把东西给她再说别的。”

祁连打了个电话通知收队，两人路过客厅时又停下来脚步。

“他们家摆钟停了？”他问了旁边的搜证人员一句。

“摆钟停摆了但表针没停，要么没电了，要么校准完时间没调好，轴承松了，”搜证人员回答说，“要带回去给技术人员做拆解吗？”

“不用了。”祁连沉默了一会回答道。

屋外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来，上了车后，祁连迟迟没有发动汽车。

“小林。”祁连叫了她一声。

林照京立马坐的板正，“怎么了祁队？”

“有的时候，知道凶手是谁往往是最简单的。”

他们回到警局时，周时雨也刚到，在接待室里等候。祁连后来让人去审讯室里等，还苦恼的说。

“老喊她过来，会不会耽误孩子学习啊。”

周时雨独自在审讯室的小房间里等候着，身上还穿着校服，直到祁连走进来，脸上也依旧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事，我们今天在你姐姐那找到要给你的东西，你在这儿看完再走，东西我们得留下的。”

周时雨接过盒子，先一个个看了其他的小东西，才动了那封信。

林照京在单向镜后眉头紧锁，不敢放过任何一个她看信时的表情。

令林照京感到意外地，她整个过程中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握信的手微微颤抖的身体语言都没有。

“信的内容我们看过了，我想，你跟你姐姐的关系和你昨天的证词大相径庭吧。”祁连明显也意外于她的反应。

“您说的对，我们两个都很讨厌对方。”她看完信，不徐不疾的将纸叠好放回信封，随后神色厌厌地开口。

“周时雪是我杀的。”

“什么？”祁连以为自己听错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林照京一下攥紧了拳。

周时雨没有回答他，而是低了低头，问他：“昨天的那个姐姐在哪？”

祁连的神情越来越严肃，双手交叠在身前，“先把事情交代清楚。”

“谢谢她送我的生日礼物。”周时雨轻声说，“可以开始记了，我的杀人过程。”

随后是手铐落锁的声音。她沉默的看着祁连的动作。

“我提前几天就想好了计划，在周时雪生日那天杀了她，”她顿了顿，“也是我的生日。”

“上午她和段柏文出去了，家里没人，我把摆钟调晚了一个小时，在聚会用的酒里掺杂了一些高浓度的。等聚会上的人都走了以后，我用厨房的刀杀了她。”

“调时间是为了混淆自己的嫌疑，哦，我还把叶苓的项链藏起来了，为了让她看到我们两个同时活着的假象。”

“总之，像你们调查到的那样，我就这样脱身了，”她笑了笑，“就这么简单，你们今天叫我来这，估计也猜到**不离十了吧？”

所以他已经知道了吗。林照京看向沉默不语的祁连。

“动机呢？”他的手指敲敲桌子。

“你们不是看过信了吗。”周时雨没好气的把盒子往前推。

她的不幸造就了一切悲愤的根源，哪怕她始终抱着愧疚的心对待这个世界，世界却仍把她的过错记得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原谅她的意思。

荏苒的时光没有消磨那段可怖的记忆。五六岁的孩子调皮的把树枝卡在自行车轮里，却没料到姐姐骑着那辆车摔下山坡，她害怕的哭了起来。周时雨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周时雪摔断了腿，尖锐的树枝就着膝盖插了进去。

过了几年，周时雪到了妹妹已经超过她一个头的时候她才开始长个子，总是在学校被嘲笑矮。她后来爱上了穿高跟鞋，只是常常要穿上长裙，以此掩盖因为膝盖受损而有些别扭的走姿。

两人就此再也没有正常的关系了。妹妹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从此学会了隐忍，知道了自己无论被怎样对待都不应该反驳，因为那是世界对自己的报复。

所以她理应接受姐姐从小到大带着不同的人欺负自己、孤立自己，告诉她她不配有朋友。

所以她理应接受父母离婚后没一个人想抚养自己，因为他们觉得她是天生的坏孩子，最后被法院判给了不情不愿的妈妈。

即使这样，她后来能见到妈妈的时间也很少。要不在公司加班，要不去爸爸那边看姐姐，总是很不希望见到她，极少的时候见到她也从未有过好脸色。

两姐妹就在这样的境遇下长到十几岁。

“那个化学竞赛的事你先不用想了，让你姐姐去吧。”妈妈为数不多的肯施舍自己的时间跟她说的一句话，在上周末。

她心里第一次有了反抗的情绪，有了惊涛骇浪。她想反驳几句，可是早已没有了反驳的勇气，只能看着第二天爸妈带着姐姐进了校长的办公室，宣告着她又一次付出了代价。

她有时候在想，爸爸妈妈，其实你们根本不是因为性格不合才离婚的吧，只是为了有理由把我晾在一边才演了这出戏吧。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哭了。

周时雪过生日的时候邀请了她，周时雨明白她想做什么，只不过是想在生日会上和她的朋友们一起对她进行更大的欺凌，她还是沉默的应允了。

她要跟她谈谈，不，是乞求。

所以她调了钟表，想在爸妈回家前挤出一些时间。不出所料的，生日会上她果然是耻辱柱上的主角。在所有人都离开后，她叫住了姐姐。

“姐……那个竞赛的名额……”她抓住周时雪的裙摆，突然跪了下来，“求求你，就给我这一次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名额会出现这么大的执念，也许它是这十几年人生里唯一有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周时雪也愣住了，周时雨突然发觉这时她没有以往那么咄咄逼人，以为事情有转机，更往她脚底下爬了爬。

“你放手，我要回屋里拿东西，”她不敢抬头，只听见姐姐不耐烦的声音，她以为她拒绝了，松开了拽着裙摆的手。

周时雨脑子里的一根线突然断了，理智在那一刻消磨殆尽。她冲进厨房里抽了把刀出来，急促的动作还带倒了刀架。

“我杀了你信不信！我做的还不够吗！”

周时雪被她的样子吓得后退两步，膝盖一痛，摇晃着倒在地上，摔掉了一只高跟鞋，双手发抖，随后又扯出来一抹笑容。

“你把刀放下，一会爸妈就回来了……”

到现在了她还在拿爸妈威胁她。周时雨只记得她回过神来时，那把刀已经插在了周时雪的腹部。周时雪倒在地上，眼睛死死盯着她，嘴里涌着鲜血，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走过去拔出刀，又发泄着刺了几刀。她蹲坐在地上，门铃声唤回了神志，她到厨房里把刀洗干净，整理好刀架，走到门口装作姐姐接了叶苓的电话。

“她以为写封信、准备点礼物，故作深沉的说自己有苦衷，我就该大度的原谅过往的一切吗？”周时雨的语气在此时激动起来了，“爸妈把她保护的太好了而已！真幼稚！”

她突然又不说话了，脸上剩下的那点表情也消失了，嘴里一直小声念叨着，祁连仔细听，才能听出来那是“对不起”三个字。

林照京越想越不对劲，直到她看见周时雨细微的想去摸自己喉咙的动作。她突然回头抓住梁泓的胳膊，“快去跟祁连说，她可能要自杀！”

梁泓被推的一愣，审讯室里传来的一声巨响吸引回了两人的目光。

祁连错愕的去接女孩缓缓倒下的身体。梁泓震惊的骂了一声，几个警察跟着他冲出了门外。

看着单向镜前匆匆忙忙的影子，林照京一下子耳鸣了，她突然没了起身的力气，呆了好长一会，到了混乱的人群都已经走光了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林警官？”一个还带着急促呼吸的警员轻轻喊了她一声，“祁队他们出发去医院了，他刚打电话让我叫你一声。”

“……好。”她攥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