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第1章 一个寻常的秋日

初秋，耀眼的阳光打进窗子，整个房间都被烘成了暖色。

林照京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样子伫立了很久。让人耳鸣的机械音好似还未消散，头还在疼着。她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完全复制了自己的模样，不差分毫。

她恍惚了一会，好似突然想起来还有人在等她，这才急匆匆的下了楼。

黑色的轿车停在楼下，驾驶位上是一名青年。一身黑色风衣，一只手正搭在方向盘上。察觉到了她的到来，这才打开车门走到林照京面前。

看见这个人后，自己就有控制不住的压抑心情。她努力在脑海里检索着属于这个人的记忆，盘算着如何自然的跟他相处。

“等很久了吗？”林照京抿抿唇问道。

男人看了看腕上的表，轻轻笑了一声道：“美丽的事物总是需要等待不是吗？”

话音落定，林照京紧绷的背缓和了一些，身旁的人递来了一个精美的礼盒。

“礼物，工作顺利。”

她忽然感觉周围变暗了。她抬头望去，有一片阴霾遮住了大半个太阳。

男人为她拉开车门，她低下头上了车。

宁海市公安局。清晨的办公室里从来没安生过，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祁队！你说好给我们带的超级至尊鸡蛋灌饼呢？”一个略显壮实的警官冲着瘫在椅子上的人吼道。

瘫在椅子上的人明显不想搭理他，把盖在脸上的卷宗扯下来，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吃什么吃，活干完了吗？”

话毕，一众跟着期待的人都泄了气，怨声载道的干着自己手头的活。

祁连将卷宗重新盖回脸上，双手摊在椅子两旁，摩挲着手指。

“诶，祁队，张局昨天说的那个什么犯罪侧写师是不是今天到？”壮实的警官又问。

“什么犯罪侧写师，我看就是找人帮忙混进来玩的。”一个个子有些矮的警官一边敲键盘一边讽刺道。

“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好好读研究生写sci来这凑什么热闹啊？”

众人乐作一团，祁连终于直起身子来，翻卷宗的手没再动过。

张局昨天已经向他提及过这个新警员，林照京，以极其出色的成绩从耶鲁大学犯罪学本科毕业，考取了国外的二级侧写员证书，面试的表现也很好，于是即将上任成为国内为数不多的专业犯罪侧写师。

她还有个身份，张局的同事林正峰的女儿。

七年前，林正峰被派去了一个犯罪组织的卧底任务，张局是他的联络员，计划原本进行的很顺利，可也总会有变故。

林正峰失联了。

这个消息一时间被证实后，整个警局都乱作一团，张局作为情报联络员，也被切断了任何能跟他交流的渠道，当时局里不少人怀疑林正峰是不是已经死了，或者最坏的情况是，他已经被策反了。

但之后的几年，公安不断潜伏过去的人手却再也没有见过林正峰的影子。

而时隔七年，他的女儿替他来到了这里就职。

想到这，祁连的手指蜷了蜷，再一抬头，门口传来轻咳声，张局就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年轻女孩。

刚说完话的几个警员怕自己的话被听到，悻悻的把头转回了电脑前。

“这是警局，不是你们嚼舌根的地方。”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极有分量。

“跟大家介绍一下，林照京，犯罪侧写师，从今天开始就跟着二队交流学习。”

张局说到这，停了停，扫了一圈周围的人，他们大都神色正常，胖胖的警官梁泓还带头鼓起了掌，面上乐呵呵的，一个带着小眼镜的警员也跟着一起鼓掌。

只有祁连，眼神微微斜睨着这边，没有什么反应。

“祁连，给她找个工位。”张局推了推眼镜，转过去冲林照京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出了二队大门。

祁连皱了皱眉，这次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步走过去，靠的越近越觉得这个姑娘一点也没有刑侦人员的样子，瘦小的身子托着巴掌大的、精致的脸，眼睛是浑圆明亮的，就这样维持着跟自己对视的眼神，许久未动。

他走到她面前定住，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抢了先。

“祁队长好，我是林照京，多多关照。”

…………

声音倒是和长相又不太符合了，这样学生气的自我介绍，竟是有些文静低沉的、听不出稚气的嗓音。

“祁连。”他点点头，单手叉着腰，向后望了一圈，梁泓那里乱的像猪窝，压根没一个地方落脚。

他捏了捏眉心，指着自己旁边那个位置。

“你坐我旁边吧。”

林照京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抬步走了过去，‘噗呲’一声脆响，被踩扁的易拉罐声突兀的响起。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祁连实在有点演不下去了：“梁狗贼！二队办公室里再出现你的垃圾，你就连人带垃圾一起给我滚蛋！”

骂完梁泓几句后，林照京已经安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了。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座位上，因为是第一天报道，她的警服穿的合身又严谨，和办公室里其他人为了方便穿的利落常服格格不入。她从手提袋里拿出来一个相框和几个时兴的小摆件。

祁连用手指轻点了点桌子，似是思索了一下，然后从桌案上抽出一份卷宗来递给她。

“这是昨天报的案，刚做完基础的现场取证，检验科还没分析出结果，你先看下。”

他给林照京递东西的时候瞟到了摆在桌子上的相框，照片的背景是海边，七八岁的女孩在构图的正中间，笑的很开心，身后是位高挑的青年男人。

那女孩和她很像，应该是年轻的林正峰和小时候的林照京。

林照京接过那份卷宗却没有立即翻开，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

“祁队长，市里近些日子……或者说近些年，有没有连环杀人还未侦破的案子？”

祁连又抬眼跟她对视了，他没立即回答，只是轻轻笑了声，“怎么，想破大案？”

这终于让林照京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她无可置否的摇了摇头，做了两人之间最先移开视线的那个人。

她翻了翻手中的册子，映入眼帘的便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年轻到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生整个横在地上，姿势扭曲，却不像是因为反抗，更像是疼痛后的挣扎。

她身上还穿着华丽的裙摆，白皙的双腿下穿着一双水晶鞋，但女孩好似是不太适应高跟鞋，缠了许多透明胶带来支撑脚踝。

俨然死前是不甘心的。

祁连还以为像她这样的学院派，看到真正凶杀案死者多少都会惊讶一下，看样子却连个皱眉都没有。

“死者叫周时雪，女，16岁，宁海市第一中学高一的学生，昨晚十点半家属报的警，尸体是在家中发现的，她父母说当时两人晚上赶回家给孩子过生日，当时客厅里血腥味很浓，然后他们在厨房里发现了尸体。”

涉及未成年的案子向来有些复杂，但也说不上棘手，有预谋的杀人是最难办的。

一个女孩子，能招惹上什么样的麻烦，会惨遭这样的毒手。

排查社会关系是项大工程，这也是二队今早这么忙的原因之一，未成年的交际圈大多是未成年，没有任何一个家长愿意自己的孩子跟凶杀案扯上关系。

好在，还是有了一点眉目的。

“宁海市第一中学？她学习应该挺好的吧？”林照京突然道。

祁连发现他们这群心理专家思维总是这么清奇，一般警员第一反应不应该是死因和杀人动机那一类的吗？

林照京见祁连不说话，只当他是默认了，于是垂下头继续翻着卷宗，对着尸体的照片凑近看了看。

林时雪尸体的侧颈处有许多红痕，手腕处也有红痕。这样位置上的伤痕如果是在成年女性身上出现，总会引人遐思，而在未成年身上却鲜有人往那方面去想。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祁队长，这张照片尸体上脖颈处和手腕处的伤痕看上去……更像是……吻痕。”

话一说完，两人间冒出来一丝尴尬，后面的梁泓嘴里叨着一根火腿肠跑了过来。

“什么吻痕？凭着几个小红点就能看出来？”

莫不是这小姑娘言情小说看多了，用到这儿来了吧？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急促的脚步声已经从后方传来，是检验科的一位同事。

“祁队，您让查的伤痕有结果了。”

…………

车内的几个人异常沉默，祁连在后座若有所思地抵着窗户望向窗外。

新同事的发现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检验科的结果更佐证了他的一些推断，不过现在知道的线索少之又少，接下来还要靠对涉案人员的审问来推进调查。

右边的林照京倒是十分端正的坐着，像是受过什么特种兵训练一样。

前头开车的梁泓纳闷了，这个小姑娘还是挺有两把刷子的，他看到的第一反应也只以为那是普通的伤痕。

车停在了第一中学的门口。

年轻的保安刚要拦住他们，打扮精致的妇女踩着高跟鞋，随着哒哒哒声，快步走了过来。

“小祁来了，要不先去校长室坐坐？”妇人堆起慈爱的笑容，还亲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了，来这找个学生，谢谢您照应。”

“好好，有什么需要协助的尽管跟校方提，时雪是个优秀的女孩子，让警方多费心了。”

礼貌的语气，两人却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熟悉，祁连在校长的手扶上他肩膀时微微侧身，是戒备的反应。林照京微微垂眸。

祁连只是笑笑，带着众人走了进去。

“这是高一六班的班主任薛老师，你有什么问题问她就行。”

林照京观察着面前的中年女人，保养得当，长相清秀，可这些并不值得她留意，只是这位老师从见到他们后就有意无意的回避他们的视线，不停的转动自己的眼珠，是高度紧张的表现。

“警官好……我是时雪的班主任，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笑容十分勉强，指尖也来回磋磨。

祁连点点头，只瞟了一眼她这些小动作，“麻烦您叫一下段柏文。”

薛芳本就艰难扯出来的笑容更僵了。

“警官找他是有什么事吗？”这话薛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明知故问。

下课铃响了，办公室外的楼道里渐渐有学生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梁泓见状想要解释原因，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沉默的姑娘突然冒出来，先他一步上前。

“是他生病了没来吗？最近换季，流感挺多的。”语气轻飘飘的，是随口就来的家常话。

祁连顿了顿，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侧眸看了眼薛芳。

“谢谢警官关心，不过柏文没生病，是去补习班补课，他成绩一直跟不上，这不让他……”话到这里，戛然而止。

薛芳一怔，瞳孔微缩。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薛老师很了解家长们的苦心啊，果然是把学生当自己的孩子养。”林照京笑了笑，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薛芳。

一旁的梁泓还在疑惑，不是来找段柏文的吗？怎么突然唠起家常了？他正想问薛芳那个段柏文家住哪，视线突然跟办公室门外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对上了。

个子高，很白，是个帅气的小伙子，放在学生时代确实是会被很多女生喜欢的类型。

可这不是段柏文是谁？

祁连也看到了段柏文，他望着不远处落荒而逃的男孩身影，缓缓道。

“看来很不巧，您儿子今天没有听话去上课。”

薛芳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望了一眼，双手终于无力地垂在两旁。

祁连等着上课铃重新响起，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稀少后才带人追过去，身后有警察已经将薛芳带走了。

段柏文并没有跑多远，望着走向他的警察，眼圈通红的靠在楼道里。他不像他母亲一样有太多的紧张，倒是有种想要宣泄情绪的愤怒感，林照京这样想着。

祁连将搜查令举到他面前。

“段柏文，跟我们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