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67章 第67章

第二天，踩踏事故的新闻铺天盖地，有不少高校的学生是其中的受害者，许朝晞看着新闻一边替大家难过，一边也有些心有余悸。许朝晞的父母在家也看到了新闻，赶忙打电话来问候许朝晞，她省略了自己去过那条路的事实，避重就轻地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以免他们担心。

但也正因如此，元旦的后两天许朝晞老老实实地和陈晏和待在学校里，最远的距离就是学校的小吃街上吃点好吃的。

元旦后就是紧锣密鼓的考试周。

等考完最后一门专业课，走出考场的许朝晞看到陈晏和站在教室门口等他。

男生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但并不显得臃肿。

他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凛冽的空气把他的鼻子冻得红红的，和往常一样，他戴着许朝晞在他生日时送他的耳机——应该是在听一些英语新闻。

她想起跨年那晚，他焦急地不安地近乎冲刺地来到她的身边，心里蓦地一软，小跑着奔向他，喊着：“陈晏和！”

陈晏和回头，看见女孩面带笑意，眼睛像藏着冬日晶莹的雪花，奔向他的身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受到她扑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自己。

他低头。

她在他的胸口处抬起一颗小小的脑袋，咧着嘴看向他。

不知怎地，他突然把她轻轻地抱起来。

许朝晞感觉身体一轻，本能地抬起自己的双脚，向后翘起，然后她反应过来：陈晏和把自己抱起来了！

她“哇哇”地叫着，但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和美好。

他则在心里想：她还是太轻了！下次还是要多和她一起吃好吃的。

直到两人发现陆续走出教室的同学都被声音吸引过来，这才红着脸松开手，从旁边的楼梯匆匆离去，那背影看起来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两人脱离人群后，陈晏和难得吐槽：“怎么像在私奔一样。”

许朝晞笑着回答：“不用私奔。”

陈晏和莫名地看向她：“嗯？”

“我说，不用私奔。你这么好，咱们一定会受到父母朋友的祝福，哪里用得着私奔。”

陈晏和抬手，把女生刚才胡乱围着的围巾整理好，温柔地回应：“好，不私奔。”

许朝晞挽着他，往校外走去：“快走快走，下午我就要赶飞机了，趁现在再去一起吃顿好的！”

陈晏和回想起刚才抱起她时的感慨，立马配合地加快了脚步：“走！”

两人吃了一顿丰盛的烤鱼，吃完后，心满意足的许朝晞回宿舍拿行李，陈晏和帮她搬下楼，然后送她去机场。

许朝晞值机后进入安检的队列，不断地回头张望，每一次，陈晏和都站在安检外对着她的位置，向她招手。

直到她彻底走到闸机前，摆放东西时，她侧着身向外张望，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她仍旧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她努力地挥挥手，也不知对方看没看见，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放入要过闸机的框里。

等她穿过安检闸机，把东西再次收拾好之后，已经彻底看不见外面的情况了。

她掏出手机，给陈晏和发消息：你走了嘛？

陈晏和：嗯，在去地铁的路上。

许朝晞：好！我也过完安检啦！

陈晏和：嗯，我看见了。登机了告诉我，落地了也告诉我。

许朝晞：遵命！保证及时汇报进程！手机电量百分之八十，请首长放心！

陈晏和：好。

等许朝晞安全落地给陈晏和发了报平安的消息后，陈晏和这才放了心，他从自己房间里走出去，准备和父母一起吃晚饭。

父亲神情有些严肃，低沉的嗓音里夹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你元旦那天晚上干嘛去了？”

陈晏和犹豫了一下，回答：“去学校了，有事情。”

“大半夜的，又是节假日的，有什么事？”

陈晏和沉吟了一下，面不改色地回答：“元旦那晚江边踩踏事故了，辅导员让我回去帮忙统计一下学生的情况，看看我们学校有没有学生在那边。”

父亲的目光仍旧夹着一些疑惑：“就你一个人？”

陈晏和故作镇定继续吃着菜，边咀嚼边回答：“不是，学生会的基本都叫回去了。”

父亲嘟囔了两句：“什么学校，这种事还让学生参与。”然后又抬头，眼神凌厉地望着陈晏和嘱咐，“以后这种事情少参与，你就当你已经睡觉了没看到，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学习，知道吗？”

陈晏和点头。

母亲在一旁缓和气氛地解释：“晏和，你爸也是为了你好。这些活动啥的都没什么用，只有学习好才是自己的，学习好未来赚钱，你日子过得舒服，才是真的。”

“嗯，我知道。”陈晏和把最后一口饭扒拉到嘴里，然后起身，把碗放进水槽里。

母亲在他身后喊：“你放那你放那！待会儿我来洗。”

陈晏和看了一眼，顺从地放下，抽了张纸擦擦嘴，说：“那我进屋去看书了。”

走进屋里，陈晏和叹了口气。

他想起今天和许朝晞一起从教室外面跑走之后的事情，想起许朝晞说的“不用私奔，你这么好，咱们一定会受到父母朋友的祝福，哪里用得着私奔”，他的内心一阵茫然。

父母这种唯学习论的观点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等他赚到钱就好了，也许赚到钱后还会有更高的要求提出。

他对于这样的情况已经习以为常，并自认为找到了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去适应这个环境：他只要像刚才那样对于他们的要求及时给予回应和顺从，然后尽可能地瞒住真实发生的情况，就又能相安无事一段时间。

“进屋看书”对于他来说，是进入自己魔法世界的咒语。

但恋爱后，他不得不面对一个近在眼前的现实：这样遮掩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就像许朝晞坚定地说出“不用私奔”一样，在他的心里，她也是最好最好的，但即便是最好最好的，并不代表他的父母可以欣然接受。

甚至他回想起自己曾经冲动地想在元旦带她回家，如今再回想起，满心都是庆幸她没有答应，他都能想象得到他带着她回家后，父亲可能会在她走之后大发雷霆，指着他的鼻子骂“心不在学习上”，然后强硬地要求他分手。

他不会分手。

但他还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样的处境。

这种情况下，他、父亲、许朝晞三人都将处于一个并不开心的状态里，他不敢去赌，他的爱情和亲情能否熬得过这样漫长的消磨。

陈晏和坐在书桌前，书桌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他小时候父亲把他举起来的一张照片。

刚出生时，父母只是期盼着他健康。

后来读了书，开始希望他学习好，能够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现在进了好的大学，又开始流露出“找份好工作赚钱”的期许。

那是不是说，如果他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能够赚到父亲说的“钱”的时候，他就能解决这样一个困境了呢？

但他其实无比清醒。

人类的**是无穷的，等赚到钱，父亲会不会希望有一个符合他期待的儿媳呢？

如果再不采取一些什么，事情只会无限恶劣地循环下去。

他不想把许朝晞拖入这样的循环里，他希望她来到他家的时候，父母是欣然接受的，她感受到的是一个舒适的氛围。

或者至少不会是现在这样排斥的。

陈晏和望着自己桌上的口译练习的材料，下定了决心：等我保研成功，就找父亲聊聊吧！聊聊未来的规划，聊聊自己的想法，聊聊过去的感受，聊聊……许朝晞。

另一边的许朝晞在机场被父母接上，正在温暖的车里往家赶去，她嚷嚷着要吃山药排骨汤，母亲笑着答应，并且表示出门前已经心有灵犀地炖上了排骨。

许朝晞这才在车眯了一会儿。

到家后，她又给陈晏和发了个“到家”的消息，收到对方拍的晚饭照片，她美滋滋地放下手机，张望着父母一起在厨房忙碌的身影。

等两人把热气腾腾的饭菜都端上来，一家人坐在饭桌前举杯畅饮。

父亲问道：“踩踏事件，你们学校有人出事吗？”

许朝晞摇摇头，回答说：“没听说。”

母亲正给她盛汤，听闻她说的，反而松了口气：“那就好。”

许朝晞望了父母一眼，沉吟再三，还是没忍住，把自己当晚的经历分享了出来，只是隐藏了其中陈晏和的部分，理由和当时她拒绝去陈晏和家吃饭时是一样的。

父母听完，谁都没责怪她在那天晚上凑热闹这件事，反而是庆幸着说：“看来咱们朝晞还是有些福气在身上的，以后出去玩肯定都是好事！”

许朝晞笑眯眯的，啃着一块大排骨，模糊不清地应和：“当然！我可是小福星！”

母亲又给她夹了一块大骨头，附和她：“好，那小福星多吃点，保佑咱家福气多多。”

小福星许朝晞这顿饭吃得肚皮滚圆，饭后，她在家里踱步消食，给陈晏和发着消息：我还是跟爸妈说了跨年的事了，不过放心，没提到你！

陈晏和：爸妈怎么说？

许朝晞：爸妈说我是小福星！

陈晏和：嗯。

不知为何，许朝晞感觉陈晏和的心情有点低落，她跟父母打了声招呼，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去，问陈晏和：你方便语音嘛？

另一边的陈晏和看了眼还在外面客厅看电视的爸妈，回复她说：暂时还不太方便，要等晚一点。

许朝晞：好吧。我感觉你心情是不是不太好哇？

陈晏和感慨着她还是这么敏锐，一下子就捕捉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但为了让对方放心，他还是回答：没有，在学习。

许朝晞：那就好！那你先学一会儿，晚点可以了我们再语音，我再出去和爸妈聊会儿。

陈晏和：好。

放下手机，许朝晞又奔出房间，坐在外面的父母诧异地看向她，母亲率先询问：“不是要进屋了吗？”

许朝晞含糊地回答：“现在又不用啦！我这不是出来和你们聊聊天嘛！”

母亲和父亲对望一眼，没有再多问，而是顺着她回答：“好啊！来，坐过来，咱们一家人看看电视说说话。”

许朝晞在客厅和父母聊了四十多分钟后，陈晏和给她发来了“可以语音了”的消息，她再次打着哈哈回到了房间里。

她进屋之后，母亲和父亲凑到一起，神秘而小声地探讨。

母亲问：“你怎么看？”

父亲的眼神又瞟向关上的房间门一眼，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有事。”

母亲点头：“我也觉得！以前这孩子从来不会一回来就溜进房间里的，你说，她是不是谈恋爱了？”

父亲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又抚平开来：“也正常。”但又不免补上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

母亲一拍他的肩膀：“行啦，八字没一撇呢，朝晞有分寸，等合适的时候肯定会跟我们说的。”

父亲嘟囔着：“也不一定就是恋爱。说不定就是大了喜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了，不喜欢咱们两个老古董咯。”

母亲笑着看着他努力说服自己的样子，不忍心提醒他他嘴里嫌弃老古董的女儿刚刚还在外面和两个老古董兴高采烈聊了四十多分钟的天的现实，只是应和着说：“是的是的，也许只是咱们太敏感了，都是瞎猜，瞎猜。”

父亲又望了关上的门一眼，说：“要不我去门口听听？”

但还没等母亲反驳，他马上自己就反驳了自己：“算了，偷偷摸摸的，怪不尊重她的。不想了！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母亲轻笑，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起身：“行啦！秘密会议就到此为止，咱们也去洗洗睡吧。”

父亲直到上床睡觉时，仍旧是好奇之中夹着担忧，担忧之外又有些愤怒，愤怒之余还有点克制：到底是哪家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