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53章 第53章

许朝晞又要演话剧了。

起因是话剧社导演组新晋负责人宋团圆排演了一出戏，要去参加安州市大学生心理情景剧比赛，其中有个还未破茧的蝴蝶的角色，她先在话剧社内部试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突然就想到了许朝晞。

这出情景剧讲述的是一位大学生从边远小镇千辛万苦考入大学，来到大城市适应新生活的种种心理变化过程。她因一场意外误入了自己的心灵世界，在里面遇到了寻找晴天的向日葵，遇到了不安鸣叫的蝉，遇到了等待破茧的蝴蝶，还多次遇到了不怀好意诱惑她的神秘黑衣人。

在这一系列的相遇之下，她恍然发觉，向日葵是她内心的美好，蝉则代表了她内心的自卑，而蝴蝶，则是她蜕变的力量。她在与她们的相遇后，更加清晰地认识了自己，从而在最后一次被神秘人蛊惑心智的时候，终于坚定地拒绝。

自此，心灵世界放晴，向日葵盛开，蝉鸣停止，蝴蝶破茧而出。

在宋团圆的心里，蝴蝶的戏份虽少，但却是改变主人公的核心角色，这个角色一定要是朝气蓬勃的、充满力量的。

许朝晞，不正是最佳合适的人选吗？

征求了社长的同意后，她立马去询问了本人，许朝晞欣然同意。

正式比赛的前一天，大家要集体去安州市大礼堂彩排，陈晏和作为家属和帮忙搬运的免费劳壮力一起随行。

彩排的时候，陈晏和跟着许朝晞到了幕后，而导演宋团圆站在舞台的观众席正中央检查大家的走位、灯光音乐的调度，她旁边还有一位举着摄像机正在调试角度的男人。

按照规则，今天所有来彩排的节目都会在下午按照顺序正式表演一次进行录制。这份相对比较完整的录像，是为了以防明日万一有学校突发情况无法参赛之时，还可以用播放录像作为备选。

许朝晞的角色在第三幕才会出场，前两幕走位时，她和陈晏和站在舞台的侧边，小声探讨着自己待会儿的表演细节。

在女主人公遇到蝉的时候，演蝉的演员站得太靠前，已经有些出离灯光照亮的区域，这么明显的问题，许朝晞却没有如刚才一样听到宋团圆调整的声音，她疑惑地看下去。

虽然台下的观众席在舞台灯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暗，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宋团圆脸上僵硬化的无助。她再仔细看了一下，突然拽着陈晏和从侧面打断正在表演的演员们，大喝一声：“你干什么！”

然后她不等大家反应，直接手撑台子跳了下去，冲到宋团圆身边，将她和摄像的男人隔离开。

她挡在她的前面，面对摄像机旁的男人，再次严厉地询问：“你在干什么！”

宋团圆在她的身后微微发抖，一双手紧紧拽住她的卫衣。

许是感受到了身后人的害怕，她伸出手搂住她的肩膀，但依旧怒视着对面的男人。

对面的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嬉皮笑脸的，仿佛并不把许朝晞的呵斥放在心上。

陈晏和并没不知道许朝晞看到了什么，但在他心里，许朝晞这样好脾气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斥责别人。

他三两步从台上跳下来，走到两名女生的前面，把她们都挡在身后，怒视对方，声线冷峻：“她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台上其他演员也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尽管不清楚缘由，但大家还是都从台前走下来，站在许朝晞他们的身边，作为无声的支持，一起盯着摄像的男人。

男人终于不再嬉皮笑脸，但仍旧没有太多收敛，只是挑衅般地看向被大家包围在内的那名女生，说：“没什么，只是个误会。”

许朝晞感觉到怀里的宋团圆身体一紧，她安抚地看向她。

宋团圆也在看她。

许朝晞小声跟她说：“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绝对鼓励你，绝对支持你，但决定权在你。”

这句话，别人听起来不明所以，但宋团圆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在告诉她：“我看见你被他摸了，我看见你是受害者了，我绝对鼓励你正面指责他的行为，也绝对支持你想要保护自己的心情，所以是否要说出口，我尊重你的决定。”

宋团圆回过头去看对面的男人，男人眯着眼咧着嘴，神情张牙舞爪，毫无收敛，望向她的目光有威胁也有挑衅。

这算哪门子误会！

她与他的机器隔着一米多的距离，他调试机器怎么会不小心调试到她的身后，调试到她的后背和屁股上！

她又不是那台冰冷的、毫无知觉的机器！

她故事里的主人公做出了坚定的选择，现在，那只蝴蝶就站在她的身旁，她也应当做出勇敢的选择！

宋团圆微微向前迈步，直视对面得意洋洋的眼神，大声陈述：“你刚才性骚扰我。”

男人没想到一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然能厚着脸皮把这件事直接公之于众，他一时有些错愕，但又很快反应过来，反驳她：“哟你这个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的。年纪轻轻，害臊不害臊。”

“她凭什么害臊！”

“我才不需要害臊！”

许朝晞和宋团圆同时反驳，两人相视一笑，宋团圆继续：“做错事情的是你，我为什么要害臊！倒是你，年纪轻轻做这种事，丢人不丢人！”

其余学校的演员也被这边争吵的声音所吸引，陆陆续续有人往这边围观。

男人比起刚才的嚣张，略有些局促，但他还是强硬地回斥：“我丢人？我还说你诬陷人呢！你有什么证据？”

宋团圆气急，许朝晞向前一步大声说：“我看见了！我就是人证！”

男人嗤笑：“你们一伙的，谁知道是不是串通好的，还真是一窝狗乱咬人。”

陈晏和再次向前一步，他比对面的男人还要高上一些，威势直逼对方，眸色深沉如墨，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冷峻地盯着男人，直盯得男人头皮发麻，他才开口：“你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

男人望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指了指身后的舞台，声若寒冰：“我们刚才在舞台侧方录了像，人证物证齐全，要么你现在道歉，然后自己去大赛组委会那里请辞，要么我们报警。”

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围聚过来，大家不言而喻都站在许朝晞和宋团圆的一边。很快，礼堂里就形成了新的局面：摄像的男人和几十名大学生对峙而立。

男人骂了一句脏话，留下机器在原地，悻悻然地准备离开。

陈晏和却伸出手阻止他：“道歉，辞职，再离开。”

男人抬眼想骂回去，但看到他的身后站着的人群，甚至其他学校的男性演员也已经走出人群向他走来，这股凝聚而成的威慑力，终于让他屈服，他小声嘀咕一句：“对不起。”

陈晏和没有放手，而是回头看向许朝晞。

许朝晞则侧脸征求宋团圆的意见。

宋团圆又看了一眼男人丑恶的嘴脸，努力压制自己内心那股翻涌的恶心感，摆摆手，大声说：“让他滚。”

陈晏和松开手，最后警告：“不要让我在这个礼堂再看见你。”

男人落荒而逃，他的身后是掌声雷动。

等到人群散去，许朝晞还拉着宋团圆安慰她，陈晏和站在她们身边，其余的演员去帮他们买午饭。

许朝晞一边抚着宋团圆的后背，一边当着她的面问陈晏和：“其实，你没有录像证据对吧？”

当时她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很突然，没有多想就已经冲出去制止，陈晏和压根不可能有录像的时间，正因为知道如此，她才没有强硬地要求报警。此时说出口，也是希望宋团圆知道所谓“她被人摸”的录像根本不存在，以免她内心担忧。

陈晏和点头解释：“没有，我唬他的，不然肯定报警了。”

宋团圆扭头向两人表达自己的谢意：“今天不是你们的话，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可能，也就自己默默忍受了。朝晞，学长，谢谢了。你们先休息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许朝晞赶忙起身：“要不要我陪你？”

宋团圆摆摆手：“不用不用，没事的，我已经可以了，自己去就好，你和学长休息一下。”

“真的不用？”

宋团圆边走开边再次肯定地答复：“真的不用！”

话音刚落，她已经走出一小段距离了。

今天的这场闹剧，最终是以陈晏和的强势干涉才画上了相对好的句号。如果只是她和许朝晞的反抗——当时男人嬉皮笑脸毫不在意的嚣张嘴脸仍旧在她脑海中久久不能散去。

她庆幸自己的幸运，但又同时担忧着很多与她经历相似的女孩，身边是否能恰好有这么一名男性为她争取该有的话语权。

在这样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她，甚至是她们，还能做些什么，让自己在没有其他男性的帮助下，也能让这些糟烂到发臭的人产生发自内心的畏惧？

她不知道，甚至为此感到有些无力。

她站在礼堂洗手间的水池边，单手接起一捧水，狠狠地向池子中央砸去，背后却响起了一个关切的声音：“Panda。”

她扭头，是许朝晞。

她不放心，还是跟了过来，正巧看到她愤怒砸水的一幕。

宋团圆心里“噌”地升起的那股气还没散去，她急促地解释：“朝晞，我不是害怕，我就是愤怒。”

没错，她就是愤怒，愤怒于这难以解决的困境。

许朝晞走上前，用手掌不完全地包裹住她的拳头：“我明白。我明白。”

宋团圆叹了口气：“如果今天没有学长，就凭我们两个，这事很难善了。但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许朝晞抱住她：“我明白，我都懂得。”

宋团圆的声音低沉下去，有些哽咽：“我只是很无力，为那些和我一样境遇的女生，为她们身边也许恰好没有这样一位主持公道的男性而难过。但我好像，尽管知道如此，却仍旧无法改变什么。”

许朝晞松开手，直视着她的眼睛，她告诉她：

“这样的思考，已经是一场改变。蝴蝶正在破茧，但只有在破茧的那刻才会知道之前的每一次撞击和努力，都没有白费。”

她笑起来，像极了舞台上告诉主人公“我要破茧”的那只蝴蝶：“我们不必无助，只要迈出脚步，还在思考和行动，总会有找到自助方法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