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成树 第30章 第30章

这天晚上，洗完澡的许朝晞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闭上眼，她的眼前浮现的都是地下室、孩子、守卫、老鼠等白日里见过的恐怖场景，根本无法入睡，不得已，她再次划开手机，找到他们四个人的群。

许朝晞：请问……还有人没睡吗？

不一会儿，陈晏和在群里回复：还没睡。

呜呜呜，还有人没睡。

她继续在手机里打：还好你还没睡，我一闭眼都是白天的那些场景，后劲有点大，睡不着。张思明已经睡了吗？

陈晏和望了一眼正在下面游戏世界里徜徉的张思明，回道：还没，他在打游戏。

罪魁祸首居然在轻松游戏，许朝晞愤愤不平，抗议：他怎么这么无情！

陈晏和：嗯。

不愧是话题终结者，许朝晞对着这个“嗯”字，感觉自己千万句吐槽都被噎在喉咙口，无处可去。

但很快，陈晏和发来了一条私聊：还睡不着吗？

许朝晞：呜呜！睡不着一点儿！怎么办啊陈晏和？

陈晏和：别怕。

也许是觉得自己这句话有点单薄，他马上又找补了一下：你以前有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许朝晞：当然有！我读小学的时候，有一次暑假，学校发了一张免费的电影票兑换券，我发小约我一起换了票去看，我没想到她换了个恐怖片。

许朝晞：而且更可怕的是，当时那场电影因为她磨蹭，我们还迟到了，等到达影院走进去，我看到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一个大屏幕上一个翻白眼的小女孩，我给吓死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都是我的童年阴影。

陈晏和：那你当时怎么办？

许朝晞在床上努力回忆了一下，回答：我就求我妈陪我一起睡，睡前她还会给我讲一些有趣美好的童话故事。

这句话发过去之后，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回消息，就在许朝晞以为陈晏和可能睡着了的时候，收到了他的回复。

陈晏和：如果你还是睡不着，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晏和……会讲故事？

许朝晞很难想象平日里连表情都几乎一样的陈晏和是如何讲故事的，她甚至有些兴奋和期待：好啊！

陈晏和：稍等，我去阳台。

许朝晞看了一眼寝室，其他人都已经入睡：我可以戴耳机听，但是因为我室友都睡了，可能我只能打字回应你，不能说话。

陈晏和：不用打字了，你听我讲，早点入睡。

许朝晞：你是大好人！

“大好人”陈晏和长这么大以来，既没有讲过睡前故事，也没有听过睡前故事，他掏出手机，想查一篇“睡前故事”，刚在搜索栏输入这四个字，后面自动弹出了一个词条“睡前故事哄女朋友”，鬼使神差地，他点了这一条。

在一大堆的睡前故事推荐里，他一眼看中了一个名为《喜欢下雨的小猫》的故事，考虑到今天的密室围绕着老鼠进行的，猫抓老鼠，可能讲点小猫的故事，能让许朝晞更安心一些。

等他准备好一切，戴上耳机，就拨通了许朝晞的语音电话。

许朝晞几乎是秒接，但接上后她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能打字：我好了！

陈晏和收到消息，就开始念手机里的故事稿。

往日演讲时，在正式上台前，陈晏和每篇稿子至少要排练十遍以上。

而且，他的演讲稿大多是逻辑严丝合缝的议论文式，所以不太需要太大的情感起伏，大多数时候，他只需要用他低沉温醇的声音娓娓道来，就是一次还不错的演讲。

但讲故事不一样，没有事先的演练，他读的时候时不时就会磕巴一下，或是断句出错，再加上他不擅情绪带入式的朗读，可以说，是一个毫无吸引力的故事讲述者。

陈晏和也觉得自己读得很糟糕，等到这篇《喜欢下雨的小猫》读完后，他有些挫败，低沉地问那边显然还在翻身的许朝晞：我是不是讲的很无聊？

很快，他的手机收到了回复：没有！很像小时候读课文，非常适合睡前，我听得都有点昏昏欲睡了！

“那就好，那我继续讲下一个。”陈晏和打开另一篇故事——《爱做梦的小猫》。

许朝晞大概是在他讲到第三篇《勇敢的小猫》时睡着的，睡前她已经完全忘记白日里那些惊心动魄的逃脱场景，模模糊糊之中只剩下一个疑问：陈晏和，是对小猫情有独钟吗？

第二天，许朝晞一睁眼就看到张思明在群里发出来的消息：惊天秘密！陈晏和昨天也被密室逃脱吓坏了！

许朝晞很是惊讶：明明昨晚还镇定地给她讲故事，难道是因为他本人也害怕得睡不着吗？

于是，她问道：怎么发现的？

张思明：我们大学霸平时都会六点半起床去早读，今天我八点起来的时候他居然也刚起来！肯定是因为昨天被吓到失眠了！

看到这条回复，许朝晞打开自己和陈晏和的聊天记录，是两点多的时候才有一个语音结束的提示“通话时长1:38:26”。

她好像知道他没爬起来的真正原因了，但难得的，她没有把这件事分享给其他人。

她在和陈晏和的对话界面里写道：谢谢你昨晚陪我到这么晚！为了回报你，我请你吃饭吧！

陈晏和回得也很快：不用这么客气。

看起来是拒绝了许朝晞的邀请，她想，每次他帮助了她，她都提出要请客吃饭，这个回报方式确实单一了一点，显得好像不是很有诚意。

苦思冥想了一下，许朝晞又一次看到张思明早上发出来的所谓“惊天秘密”，基于对学霸的认知和尊重，她另辟蹊径，想到了一个方式。

于是，还在阅读课堂上的陈晏和收到了一条来自许朝晞勇敢无畏的消息：要不，我陪你一起早读吧！

陈晏和的第一反应是想拒绝，但他转念又一想，早读对于任何学习语言的学生来说，都是一个良好的学习习惯，加上许朝晞在演讲表达上的天赋显而易见，早读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回复：好，每天七点，外院门口小竹林。

这一边，许朝晞收到消息，既高兴又惆怅，高兴在于学霸的脑回路果然与她所想象的一样，喜欢的事情与众不同，惆怅又在于原本八点二十起床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了，现在好了，接下来要开启每天六点四十起床的地狱模式了。

许朝晞早读的第一天，来到外院门口的小竹林时，整个人都还有些没清醒。

陈晏和已经到了。

初春的清晨弥漫着青草的香气，郁郁葱葱的竹子扎根于土壤深处，撕咬开来，刺破而出，骨骼舒展，苍翠欲滴。

清风过时，簌簌作响，与琅琅书声作伴，余音悠长。

陈晏和坐在石桌旁，脊背挺拔。

许朝晞在他旁边坐下，他没有停下背诵的声音，但把面前的豆浆和包子推到了她的面前。

许朝晞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但没有打断他，咕咚咕咚喝了几口热豆浆，啃起了包子。

陈晏和背完这一段的时候，她也差不多正好吃完。

他停下来，和她打招呼：“早上好。”

许朝晞掏出纸巾刚擦干净嘴角的食物残渣，十分满足：“谢谢你的早饭！救了大命！”然后她咧开嘴“嘿嘿”一笑，“说好我陪你早读，还让你带早饭，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你准备早读材料了吗？”

大学早读这件事，许朝晞是完全的门外汉，闻言抬起一双无知的眼睛盯着陈晏和摇摇头。

陈晏和从书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材料递过去：“我猜也是，给你准备了一些英语系必读的短文，你可以读一读背一背，培养语感，这对你以后演讲也很有帮助。”

这也太贴心了。

从小到大在学校里也算成绩优异的许朝晞，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加入了学霸一对一式互助小组，自己还是被帮扶的那一个。

她虔诚地双手举平，掌心向上，接过材料：“遵命！”

从这一天后，许朝晞坚持了一周半，到第二周周五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这份持之以恒早起的觉悟，忍不住询问陈晏和：“你是怎么做到自发地每天起这么早来朗读的呀？是不是你们学霸的精神就是比普通人要旺盛？”

陈晏和听到这个问题，放下手中的书，先是沉思了一下，然后眼睛直视许朝晞，目光明亮：“许朝晞，你喜欢演讲吗？”

许朝晞回答：“当然喜欢。”

“那你觉得每次准备演讲比赛时写稿、背稿、反复修改、反复演练，你觉得累吗？”

这一次，许朝晞思考了一会儿：“有一些。”

“那你会因此不参加下一次的演讲比赛吗？”

“当然不会。”

陈晏和露出一副“就是如此”的神情：“所以，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喜欢口译，从很小就喜欢了。”

他的声线逐渐清亮而有力：“口译是天赋加努力才能走上的道路，甚至有很多人，非常非常努力却仍被拒之门外，比起这些人，我至少现在还有努力的资格。”

他的手摩挲着手中的书，把书页的右下角卷起来的地方轻轻抚平，能看出来他很爱惜它，但还是因为翻开太多回，有了旧的痕迹。

“许朝晞，你第一次参加协会活动时，题目是‘我的梦想’，那会儿你说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

“当然，你用一种巧妙的表达方式仍旧非常出色地完成了这个演讲主题。”

“对我来说，梦想没有那么梦幻，它就是直截了当和口译画上了等号。我喜欢口译，我热爱口译，我为它着迷，我有时候会迫不及待地想象自己未来坐在同传的小黑屋里的样子，不同的语言经由我的耳朵，穿过我的思想，再由我传达出去。”

“想象结束后，我又会担心自己美梦做的多了，忘了脚下的步伐。”

“所以，我一刻也不敢停下。”

陈晏和的眼底盛满了笑意，这个年近二十岁的男孩，仿佛刚刚被拂去生活的阴云与尘埃，在这片竹林里，在春日清晨路过的风中，肆意生长。

像骄阳，亦像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