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了课,许朝晞就迫不及待去了勤工俭学部,因为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左右了,大多数校内固定的岗位,如图书馆管理员,基本都已经有人了。
但还有一些灵活随机的家教和发传单可以选择,许朝晞没有纠结太久,直接接了个家教。
这个家教也比较方便,是数学系文老师的女儿,主要是每周三到周五的下午去附近的附属小学把孩子接到学校里来,找个没人的自习室陪着完成作业就可以,因为这位老师这几天下午都有课,所以时间碰不上。
之前一直是一位学姐在做这份家教,但是学姐这学期准备考研,已经进入最后的冲刺备考阶段,只好再重新找人。
正好许朝晞这几天下午都只选了一节课,时间完全来得及,就报了名。后来,许朝晞和文老师见过一面后,双方都挺满意,于是就定了下来。
这还是许朝晞第一次做老师,她拉着想当老师的赵嘉月咨询了很久,赵嘉月把自己高中毕业后做家教的经验毫无保留传授给了她。
许朝晞听得很认真,等听完后,她两眼发光,崇拜地看向赵嘉月:“嘉嘉!你也太厉害了!”
赵嘉月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因为我一直想做老师嘛,所以就想着早点积累经验。”
“现在有了你的葵花宝典,我肯定战无不胜!区区三年级小学生,看我轻松征服她。”
赵嘉月看着好友充满信心的笑容,点点头,但还不忘补充说:“对了,你可千万别给孩子买什么零食,或者黑街的小吃哦!”
“啊?为什么?”许朝晞不明白地看向她。
“现在小孩子都吃得很仔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过敏的,或者爸妈不让她吃的东西,别的我都不担心你,但是你喜欢谁就给谁好吃的这点可要注意了。”
许朝晞“嘻嘻”一笑:“还是你了解我,你不说我肯定就天天买各种好吃的给她了,你说得对,我要谨慎点。”
第一次接孩子还算顺利,是学姐带着一起的,是个看起来挺乖巧的小女孩,编了可爱的小辫子,许朝晞跟在学姐身边,笑眯眯地和她聊天。
一开始她还有点拘谨,后来许朝晞和她聊起了她喜欢的绘画,还赞美了她当天美术课上的作品后,小家伙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学姐把她们送到学校的自习室后就和小女孩告别了,等学姐走后,小女孩明显情绪有点低落,她趴在桌子上,面前摊着当天的作业,但是手上的笔已经放下来了,脸朝着窗外看去。
许朝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窗外的树叶子已经掉了一大半了,深秋的阳光并不灼热,温和地洒下,学校里宁静而美好。
看来,是学姐的离开让她有些不适应。
许朝晞伸出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立马抬起身子,坐正,但脸上落寞的表情却并没有收住。
“安安,舍不得杨老师?”
小女孩点点头。
许朝晞回忆起赵嘉月之前传授给她的一些关键方法:
第一,要平视。
她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坐着的小女孩一般高,眼睛看向她。
第二,要感同身受。
她想了想,分享了自己小时候的经历:“你知道吗?许老师五年级的时候,就比你现在大一点吧,最好的朋友转学了。当时我也和你现在一样,每天每天都很伤心,担心未来见不着面。”
小女孩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办呢?”
许朝晞实话实说:“当然是大哭一场,分别本来就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呀。”
小女孩眼睛红红的,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嘴唇紧紧地抿起来。
许朝晞瞥到她的样子,装作不在意地继续说:“其实一开始,我不敢让大家知道我伤心,尤其在学校里,那会儿大家好像都觉得在学校哭鼻子很丢人,我不想被笑,就一直忍着。”
明显感觉到女孩更为关注的目光,她话风一转:“可是,和最好的朋友分别真的很难过很难过,最后那天,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然后班上确实有其他的同学嘲笑了我们。”
许朝晞的手不知何时轻轻抚上了小女孩的后背,一下一下,舒缓地拍着:“同学的嘲笑被班主任听到,我的班主任跟我们说,因为离别而哭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这时的泪水是两个人感情的结晶,是世界上最最珍贵的东西。”
“呜……”小女孩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许朝晞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然后手继续抚着她的后背,让自己的声音尽量温柔一点:“安安,杨老师是去做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而且这件事是她最想最想做的事,就像你喜欢的画画一样,等忙完这阵子,就算她不能再来做你的老师,你们也还是可以见面的。”
“真的吗?”小女孩泪眼朦胧,抽噎着问道。
许朝晞拼命点点头:“当然。我知道,离别对谁来说都是不好受的,但哭上一场,又想到未来可以见面,是不是也会好一点点?”
小女孩点点头。
看来,嘉嘉的方法还是奏效了,许朝晞松了一口气,然后站起来,揉了揉有点麻的腿,把桌子上的笔递给安安:“那现在,你深呼吸两下,稳定稳定刚刚那个珍贵的情绪,然后,咱们可以开始写作业了嘛?”
小女孩听话地深呼吸了两下,接过笔,开始埋头写起来。
等到文老师来接安安的时候,安安已经基本把今日的任务完成了,整个人看起来也没有了刚刚因为离别而寂寞的样子,这让原本担心换老师孩子会抗拒的她放松了下来。
分开的时候安安甚至还跟许朝晞打招呼:“许老师,明天见!”
看来第一次合作还是很愉快的。
许朝晞也笑眯眯地挥手:“明天见安安!”
尽管有一点小波折,但依靠赵老师法则顺利解决问题的许朝晞心情明朗,她盘算了一下,如果顺利的话,这份家教一直做到寒假前,自己再省吃俭用一点,差不多正好能在回家前买好新手机。
想到这里,一扫刚丢手机时的沉闷,她想:丢手机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现在也有了合适的解决办法,那就向前看吧,不能总让过去的错误折磨自己。
她迈着更轻盈的脚步,往宿舍走去,刚到楼下,就看见郑可笛背对着她,站在宿舍门口的路灯下。
她走过去想打个招呼,等离得近了,才发现对方正在打电话,纠结着要不要等对方挂断,就听到郑可笛的声音传来:“他打你了吗?你告诉我,他打你了吗?”
打人?许朝晞有些疑惑,但考虑到涉及到个人**,她反而退后了几步回到宿舍楼下的大门口,但实在太不放心了,她干脆就站在这里等待郑可笛。
深秋的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不一会儿天色彻底暗下来,路灯亮起,郑可笛一个人背着身站在路灯下,光自上而下,逐渐减弱,影子落在她的脚边,铺开在地面上,界限分明。
隔了很久,许朝晞等得都有些无聊了,终于看到郑可笛挂断电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询问,所以犹豫着是否要上前,但她看到挂掉电话的郑可笛并没有马上转身,而是一动不动地站在路灯下,她也刚向前迈出半步的脚又收了回来。
又过了一小会儿,郑可笛许是站得累了,她侧过身靠在路灯上,头微微抬起,看向头顶的天,也许是路灯太明亮了,她伸出手遮在眼睛之上。
许朝晞看着她一个人的样子,又孤单有难过,她有些不忍心,顾不得对方可能会有被听到秘密的不开心,她咬咬牙,下定决心,迈出脚步,走了过去。
郑可笛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来,扭头一看,许朝晞的视线和她对上。
许久之后再回忆起来,许朝晞也能清晰地记起郑可笛这一刻的眼睛:漆黑的瞳仁毫无波澜,像无法窥探的深渊,但这状似平静的潭水下,有无法遏制的怒火,这样压抑着的水火交融之中,是一种难以言明的绝望。
那会儿她就想,就算是不小心听到的秘密,就算郑可笛可能会很生气,但她义无反顾,必须要问出口。
但对方抢在她之前先开口:“你,听到了?”
许朝晞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其实只听到了一句‘他打你了吗’,我就走远了,但是那句话让我有点不放心,所以在这里等你。你想说吗?不想说也没关系,但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地方,也可以跟我说。”
郑可笛直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干净而坦诚,她知道,那句话是电话刚打不久就问出口的,电话打了多久,她就等了多久,而此时此刻,她还是给她留了选择的余地,开口与否,全取决于她自己。
有些秘密,不是藏起来就能当作没有发生;有些事情,不是离得远就可以假装没有看见。
这些道理她一直都懂,但她在过去的时光中,仍然选择藏起来,选择离得远,事到如今,她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自欺欺人,世界没有因为她这样的选择而改变。
那不如,直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