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璟确实焦头烂额,他只是不如江郁那么精通财务,对数字极其敏感……但他很快去派人查了自家堂哥。
跟虞宋合作的确实是苏照清,他要的就是远望的股份,简而言之,他要控股。
“这并不是不能谈的事情。”苏璟疲惫地靠在椅背里,胳膊撑在扶手上,按着太阳穴,他对面坐着的就是苏照清。
虞宋的经纪人非常爽快,很快就达成了一致,苏璟这边的经纪人没想到对方异常好说话,明明是主力逼空的对象,这时候却表现得像个“打酱油”的。这是他新学到的中文流行词,但是陈助理很委婉地告诉他,这确实非常,不流行了。
虞宋的经纪人希尔伯特痛快签了字,他跟弗莱德里希私下里就是朋友,两个人结束后就约着去酒吧来一杯,他们都赚到了不菲的佣金。
“你老板怎么想的,我以为会敲我一笔,看到经纪人是你的时候我真是捏了把冷汗。”
“他说自己就是凑热闹的,他当然不会放过给情敌添乱的机会。”
“凑热闹?”弗雷德里希愣了下,“我以为他是蓄谋已久。”
“一时兴起。”希尔伯特举杯,“相比苏先生,我老板是个非常任性的人,不过因为答应了合作伙伴保密,所以很多事情都是他出面。他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也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理解,江女士确实是很有魅力的女人。”弗莱德里希也碰了下杯,“每个男人都会因为她在会议里的表现爱上她。你不在现场太可惜了。”
“有机会还是想见见的,毕竟是让我老板坐直升飞机赶来的人,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是个漂亮,聪明,但是狠心的女人。”弗莱德里希耸肩,“苏先生商场得意情场怕是要失意了。”
“我听说他们吵架了?”希尔伯特好奇,“你还听得懂中文?”
“那不能,”弗莱德里希摇头,“他们是自己谈的。不过谈到一半你的老板从天而降,还带着十几号保镖,江女士跟苏先生不欢而散了。”
“听起来像虞先生从中作梗,破坏了这对……中国人说叫金童玉女?”
“不如说是苏先生让她伤心了,让女人伤心真是罪过啊。”
弗莱德里希跟希尔伯特干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客户们的桃色新闻,稍微不同的就是这个桃色新闻格外眼花缭乱。
而且价值高昂。
“6个亿而已,你可以直接开价买。”苏璟把合同摊开,“你既然有这么多期货,就代表也有一定的流动资金,你如果这么想要远望,我甚至可以借一部分钱,你毕竟是我的哥哥。”
苏照清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我知道。我知道如果我开口的话,你会把远望的控股权转移给我,但董事会的老头子们是不会同意的。”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时间很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跟你说的,”苏照清望向远方,陷入了回忆,“可能说的是意外去世或者别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怀疑过,我这个所谓的长房长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应该只在小时候见过我那体弱多病的父亲,他看起来确实活不长的样子。”苏照清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然,没觉得自己很不孝顺,“但你见到的那个女人,不是我的生母。”
苏璟从没听过这件事。
“不是灰姑娘的故事,我的母亲是个非常强大的女人。她出生时候就被遗弃,被下乡的知青抚养长大。我的外公回城后还是受到了波及,终其一生过着清贫的日子。”
“我的母亲从小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从小就显露出了惊人的天赋,她顺利考上了大学,甚至学的是电子通信工程。”
“她本科毕业后去在慕尼黑工业大学深造,后来在科隆进行一个项目,在这里,她认识了我的父亲。”
“我父亲身体很差,是那种三天两头生病就要进疗养院休养生息的那种,继承家业这种事就不用想了,他能平安活着就不错。但他是个浪漫的男人,学的是文学,来德国也是进修。”
“他喜欢卡夫卡和黑塞,还有茨威格,你知道我们家遗传都还不错,他记忆力超群,能从瓦格纳的英雄史诗《尼伯龙根的指环》谈到《浮士德》,再从《浮士德》谈到奥地利和瑞典的德语作家。”
“而我的母亲是个一板一眼的工科女,在图书馆一待一整天,饭都顾不得吃。我父亲说他是在科隆大学漫步的时候,看到在雨里的,拿着一本书挡雨的我母亲,他说他在雨里那么从容,于是他一见钟情。”
“但实际上我母亲完全不记得这段相遇,她对我父亲的印象是一个跟踪狂。”
苏照清讲到这里笑了一下,苏璟也跟着笑了一下,这段故事让人觉得轻松。
这就是发生在脚下这片土地的故事,三十多年前,曾经有一个人在这里爱上了命中注定的女孩,那个人跟自己还有血脉关系,确实令人期待后面的故事。
“我父亲有钱,有浪漫主义情调,追求一个情窦初开……准确说完全没有情窦初开过的女人,简直是水到渠成。不过实际上也消耗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至少持续了一年的浪漫追求,包括但不限于图书馆陪读,每日爱心早餐,节日的浪漫礼物。但其实这并不是我母亲爱上他的原因。”
“我母亲曾经跟我说过,她发现她爱上那个混蛋是因为某天科隆下了很大的雪,我父亲的车坏在了路上,她想往常一样决定给他一个白眼然后自己看书的时候,找不到人了。她以为我父亲终于放弃了,并且感到一丝遗憾。”
“但那天下午他还是来了,他带着一块已经不热的烤红薯叹气,说中午吃饭了吗?我本来想给你尝尝的,我自己烤的。我不在你是不是又在图书馆待了一天?”
“没有,我去吃饭了,我不爱吃食堂是因为食堂的德式烤猪肘太难吃了。”
“我父亲惊讶于她居然愿意多说几句话,搞得自己语无伦次的,平常就在嘴边的情话一句也说不出来,我母亲笑笑说明天还来吗?他们就在一起了。”
“后面的故事就不太有趣了。我父亲在欧洲游学了很久,因为长辈去世被叫回了国,我母亲并没有跟着回去,她还有研究没有完成。”
“我父亲开始还会寄信和打电话,后来就销声匿迹了,再听到他的消息就是他跟我母亲说抱歉,他是个懦弱的人,他没办法对抗家族,他要结婚了。我母亲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她的男朋友是那么有钱的人……不过我母亲真的棒极了,她只说了句哦。”
“我是在德国出生的,甚至在德国上了半年幼儿园,雅利安人歧视黄种人,我小时候还要被欺负,我妈会跟我说打回去。”
如果是江郁在的话就会很敏锐注意到,这一段之后苏照清的称呼就变成了我妈,他对母亲的感情远比对父亲要深。
“我妈那个人在育儿方面很不靠谱的,她不记得吃饭,能记得给我喂奶粉就不错了,我四五岁的时候后身高体重远低于同龄人,而且我父亲又体弱多病,没给我什么好遗传……我被欺负了打不回去,只能哭。”
“后来有一次视频,外公看到我妈小萝卜头一样的我,实在是不忍心,于是我被她送回国,跟外公一起生活。”
“我外公并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只知道我是她女儿的宝贝,我外公是知青,在那个年代还能弹一手好钢琴,回国后我过着万千宠爱的日子,我妈妈会定期回国看我,外公身体硬朗,照顾我的学业生活,街坊邻居都对我颇为关照。”
“几年后我妈回国了,她加入了某个大学的研究课题组,并且担任了校办企业的负责人,就是远望科技的前身,后来她独立出来,成立了现在的远望。”
“但后来我妈因为实验爆炸受了重伤,弥留之际她口述了一封遗书,她在那封遗书里告诉我我的生父是谁,那时候我的外公已经去世了,她希望我的生父能够照顾我,毕竟我那时才十几岁。她原话是这样的,你的生父在我这里是个混蛋,但我相信他会是个爱你的好父亲。”
“我才不会去找他,他算什么东西?我不缺钱,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但我忘记了这封遗书是口述的,代笔的护士把这件事告诉了苏家,她因此得到了很大一笔奖励。”
“我被接回苏家那天先见的是老头子,”苏璟知道这是他们的爷爷,“那时候已经做过dna了,其实看我的脸就能确认得**不离十,我跟那个男人长得太像了,也不知道我妈看我这张脸是什么心情。老爷子还流了几滴眼泪,他问了我几个问题,说我受苦了,就让李叔带我去见我父亲。”
“他并不算太老,但是身体差得出奇,李叔小心翼翼地靠近轮椅,跟他说我是他的儿子,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李叔有点怕他,说他很容易暴躁。”
“他看着我那张脸说你居然长得像我,然后把头埋在双手间哭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我妈把我瞒得太好了,他真的才知道有我这么个存在,他受了很大的刺激,之后精神越来越不好,又住进了养老院。”
“然后我就来到了你家。我知道苏家接纳我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我父亲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孩子,他为了家族联姻娶过两任妻子,但都没有孩子。爷爷去世前说我是我父亲在世界上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可我不承认,我是我母亲留下的,我应该姓周。”
“我妈说那时候她给我上户口,需要一个中文名字,我怎么想都不满意,于是问我想叫什么。我那时候正在背唐诗,我没听清楚她的问题,还在艰难地想。但她居然就以为我念的是想要的名字,我只是在背明月松间照的下一句,她说周照清,好听,你就叫周照清。”
“我是我母亲留在世上的第一件东西,远望是最后一件;照清这个名字是母亲留给我的第一件东西,远望是最后一件。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呢?”
“为你难过。”苏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这并不是不能讨论的问题,我并不介意远望的控股人是谁,我们本可以好好谈谈的。”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董事会的老头子们。”苏照清嗤笑了一声,“我成年的时候就向老头子索要过我母亲留下的全部股份,他只给了我一半,另一半以那个男人的名义转给了集团,苏家人就是这样道貌岸然,冠冕堂皇,你也许是个异类,但你在这件事上很难与董事局抗争,那堆老头子才不管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对于在这个时间点我很抱歉,但这是我最好的机会,并且我会支付合理的价格。”
“我知道了。”苏璟沉默了很久,他就坐在那里一个人考虑了半个小时。苏照清并不催促,他就只是坐在对面等待。
苏璟没有考虑资本成本和董事会的老头子,他只是又想起了江郁。这样的场景让他想到那个东京雨夜,他还是希望江郁在他身边。她不用做什么,只需要告诉他,你这样是对的就可以了。
她看着夏颐退回的转账唯有沉默,现在连江郁的闺蜜都不愿意理他了。
还是尽快解决这件事去找她吧?苏璟下定了决心。
“我答应你,收购完成后会将这部分转让给你,但现在不行,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签意向合同。”
苏照清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他靠向椅背,“对于这个局面我真的非常抱歉,但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没什么,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比你还过激。我大概会冲进疗养院,用刀逼着那个男人把公司还给我,他不配。”苏璟笑笑,“起码你还是采用的合法手段。”
“对江郁的事情我也很抱歉,我在请虞宋帮忙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你请他帮忙。”苏璟皱眉,“我以为是他找你合作。”
“确实没有。”苏照清摇头,“我跟他同时资助了一些慈善机构,在一次晚宴上认识的,他比我资助得还早些。不过我没想到他最后真的为了江郁撤单了,这男人恋爱脑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跟我聊聊吧,他是个怎样的人?”苏璟轻声说,“我想知道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