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业回到家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刚推开门,屋内的暖流便顺着门缝涌出,在温和的白色灯光下仿佛有了实体。那安带着干桂不知在厨房忙碌着什么,很少开心。
“你回来啦。”那安听到大门的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平常习惯披散的长发此时正整齐挽在脑后。
柒业眉毛微微挑起,随意问道:“在做什么?”
“这几天早上都是去外面吃的,想试试能不能煮点粥明天早上喝。”那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厨房,砧板旁还摆放着自己用来查攻略的手机。
“那安说要给我做八宝粥!是甜的!”干桂也很是开心,从那安背后探出头:“你给我们带甜点了吗?”
“带了。”柒业略有些疲惫将手中的提着的一个不大纸盒放在餐桌上,干桂立刻欢呼着蹦了过去。
“你吃过晚饭了吗?”那安也从厨房走了出,来的柒业身边问道。
似是回忆思考了片刻,柒业才微垂下眼轻声答道:“还没有。”
他已经无暇考虑这些。
“门”相关的技术本就是海外公司重点研究的部分,对隶属于机构的他们而言可以说是一种全新的技术,一次性需要了解和掌握的信息量过大,不是一时半会能消化的东西。更何况,柒业现在更在意的,还是兽潮相关的事。
“要不要吃点,应该马上就能好。”那安有些不确定的往厨房看了一眼:“不过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嗯。”柒业缓缓点头,声音很轻。
见他的样子,那安有些担忧的问道:“你没事吧,是不是累了。”
柒业却仿佛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安是在对他说话,抬眼与那安茫然对视片刻后才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明天体育课是第几节。”
虽然不知道柒业这么问的具体目的,那安还是乖乖答道:“下午第一节,你上午要有事离开吗?”
“明天没有。”这次柒业回答得很快,却依旧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次谁都没有继续说话,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几分钟,厨房传来电饭煲清亮的提醒声,那安那份不知是否成功的八宝粥终于熬好了。
干桂最先反应过来,满脸兴奋的拉着那安向厨房走去。直到进入厨房之后,干桂才微微放松表情,再次笑着对那安说道:“不用担心,他经常这样,应该和秦伊有关。”
“秦伊。”那安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她想要了解当年的事,却一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如果,我问你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会告诉我吗?”虽然知道渺茫,但那安不想放过干桂主动提起的这次机会。
干桂的神情有些无奈:“那安之前一直没有问我,应该是早就猜到了。”
那安没有接话,她的确早有预留,从很久以前干桂就在逃避。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如果,现在已经发生证明过的一切,能让它有所改观呢?
干桂轻轻叹了一声,表情难得的带上了一些凝重却依旧坚定的,一字一句说道:“没有任何人要我保密,我的私心,就是不想告诉你任何事,一直都是。”
“我知道了。”那安扯出一个笑容回应。
“但我也不会阻碍你探寻。”干桂再次低叹,然后抬起头直视那安的双眼:“唯独这点你可以相信,柒业对我同样重要,如果有拯救或者改变他的方法,我也想要倾尽全力。我只是,不希望你和我走入···同样的绝望。”
干桂的神情真诚中透着苦涩,那安恍惚间回到了最初接触到这一切感情的那一晚,干桂那一句宛如错觉的:希望柒业就此垮掉。
那安其实不明白,至今日也不明白,干桂说出这句话的根源,但可以肯定,它是认真的。
这是她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所有人心意的重量,周海铭,秦诗琴,还有干桂。
“嗯。”那安轻轻的应着,再次说出了那句对周海铭说过的话:“我会去了解真相,然后做出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嗯,这样就好。”这次,干桂终于发自内心的露出笑容,除此以外,它也别无所求。
正如柒业晚上的回答,这次他一直乖乖呆到了上午课程结束。直到大部分人已经离开教室去吃午饭,柒业才终于离开了位于教室后门边的座位。他抬眼向写于黑板一侧的课表看去,似乎是在确认体育课的时间。良久才将视线移开,准备向教室外走去。虽然他并没有感觉到饥饿,也没有吃午饭的打算,但终归是在这坐了一个上午,是时候起来活动一下。
见他出来,一个在远处观望的女生身影才终于露出笑容从阴影中走出:“你今天终于肯出现了,前两天来找你都不在。”
柒业寻声望去,就见一个扎着马尾,长相颇有几分甜美的小巧女生站正向他走来,正是几日未见的罗嘉。
柒业也想起自己在周一时委托给罗嘉的事,习惯性的微微挑眉问道:“有什么进展吗?”
罗嘉的表情却变得有些怪异,再次确认周围没人,特别是那安不在附近之后,罗嘉这才小声说道:“我找到彭思轩和刘为了,也确认过他们的确都是那安的初中同学。”
“不过···他们的态度很···奇怪。”罗嘉认真想了想也没想出更合适的形容词,直接说道:“总之,他们两个听我提到那安时态度很不一样。彭思轩看着倒是蛮开心的,还主动问了我一些事,问我那安在班上是不是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和人接触,呃···就和木头一样。”
罗嘉费了很大力才将最后几个字说出,她其实已经做了不少修饰,直到现在,彭思轩的原话还能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是不是还是初中那副死样子,不主动和人说话,别人和她说话也爱答不理的,跟个木头一样。”
罗嘉不太确定这番话是出于亲近朋友之间带数落的调侃,还是彭思轩真实的想法。但她本能的不想将原话告诉柒业,直觉告诉她平常看起来冷漠安静的人生气起来会很可怕。
见柒业没有什么反应,罗嘉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刘为的态度就更奇怪了。我说我高一同班有个叫那安的同学和他一个初中升上来的,他说不定认识。他就说他们之前同班,但交集不多,已经没什么印象了。”
罗嘉顿了顿,然后试探性的问道:“总感觉他好像不是很想提起这些事?”
“嗯。”柒业轻声应着,心思似乎并不在这。
罗嘉只好放弃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先等等吧,我周末有时间去和她之前的老师聊聊。”柒业闭了闭眼,就现在的情况来说,要去了解的事情太多了。
罗嘉没有问柒业要怎么聊,只是安静的点了点头。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是统一战线,自己办不到的事就放心交给柒业,她只要做好自己的部分,相信他们最终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
下午第一节的体育课,同学们依旧兴致很高的提前到操场等候。见人差不多到齐,高老师也没有一定要遵循上课时间,提前集合宣布了今天的测试项目。
今天的测试很简单,只有一项50米跑。高老师也理解学生们上体育课的心态,很大方的宣布跑完的学生就可以开始自由活动。
几个热衷于打球的男生一下就兴奋了,争相进入第一组进行测试。只可惜因为跑道数量的限制,一次最多也只能测八个人。高老师只得简单安排了一下测试顺序,好在跑一组五十米用不了多长时间,等到最后一组人跑完,按正常上课时间来算也才过去了不到十分钟。
测试一结束,学生们便兴奋的结伴离去,有的结伴去食堂后的小卖部找东西补充体力,有的则相约球场,还有部分不爱闲逛的人则直接回了教室。高中体育课没有初中体育课那样的限制,即使是上课时间,只要能做到保持安静,就可以提前返回教室。
高鹏准备接过柒业递来的名册,双手抓住名册后却看见柒业并没有松手的意思。高鹏内心咯噔一下:这家伙沉寂了几天,终于要开始找麻烦了?
他这样想着,刚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柒业却已经先一步说道:“有些事想和你确认一下。”
柒业没有给高鹏拒绝的余地,只是说完,他边放手松开了花名册,直接向体育馆的办公处走去,那里有体育老师们的办公室。
看着面前这个已同记忆中相去甚远的少年,高鹏内心很是复杂。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对见他有了深深的恐惧。是从小洁出生开始?还是看着这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开始?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让任何人破坏他现在的生活,不能让任何人危害到他的女儿。
高鹏的手渐渐握紧,紧张让他全身紧绷,他很快在柒业身后停下,停在距离体育组办公室不到三步的地方。此时,这里正好没人。
“稍等,我得找下钥匙。”高鹏这么说着,微弯腰四下翻找,柒业则随意的站在一边等候,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高鹏很快找出了钥匙,他的双手还有些颤抖,好几次才终于将门打开。办公室内空无一人,没有开灯。高鹏邀请柒业进入,他循着记忆走向靠近窗户的一张桌子,然后才返回门边摸索开关,却似乎没能很快摸到。
柒业在黑暗中微微转头,看向高鹏右手的方向。而黑暗中的高鹏,也一直在关注柒业的动作,见他回头,高鹏手心沁出细密的冷汗。蔓延至全身的紧张感,让他感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只是这次,他的面前不是强大的虚影,而是一个人类。
高鹏蓄势冲向静立在黑暗中的柒业,右手中的物品在门口透出的微弱光线中反射出锋利的白光。
物体相撞的钝响,很快被桌椅资料倾倒落地的声音覆盖。明亮的黄色光线立刻将全屋笼罩,于此同时让人感受到的,还有渐渐弥漫而出的血腥味。
“柒业?”那安的双眼也刚刚适应被自己打开的灯,她咪眼向屋内看去。
就见高鹏左手手腕被柒业的右手扣住,前冲之势也因此被阻挡。高鹏右手握住小刀刀柄,直指向柒业心脏的位置,而刀锋,已经深深没入了柒业挡来的左手,只有手背处能看到一点穿出染血的刀尖。献血顺着柒业的手臂流下,出血不算严重,却触目惊心。
感受到刺眼灯光亮起,听到那安的声音,高鹏不算高却颇为壮实的身躯明显颤动了一下。他面露不可置信的看向那安的方向,但只是一瞬间,他浓黑眉毛便紧紧皱起,眼神中透出难以言语的锐利。
“闹够了没有。”柒业的声音低低响起,仿佛压抑着深深的怒火。
高鹏猛然惊醒,身子再次微微颤动,又僵持了片刻后,他才终于咬牙后退了一步。见他妥协,柒业这才放开双手,任由高鹏将没入他左手的小刀拔出。
柒业只是略微瞄了一眼出血更严重的左手,便重新将视线转向面前有些茫然的高鹏:“我只想确认一件事,你们当年遇到的兽潮是否属实。”
“兽潮?”高鹏有些茫然,自己想要杀死“学生”的事情被人撞破,他甚至一瞬间都动了要把两人一起杀死在这的心思。结果对面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兽潮?
“到底有没有。”柒业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他微微上前一步,而高鹏感受到的压迫感却宛如实质。
“我···我们确确实实遇到了兽潮!你的哥哥秦伊也的确是为了让我们安全回来,才一个人跳入兽潮···最后才···牺牲。他···他是为了救我们。”高鹏渐渐有些崩溃。
秦伊是为了救他们,可是他却想要对他的弟弟柒业下手。自己本来还想赎罪补偿,可是···
“为什么会出现兽潮,你们离开之前有发现什么异常吗?”柒业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恢复了一些冷静。
“我···我不知道,我们要走到时候,兽潮突然就出现了。开始只有十几只,后来是几十只,然后越来越多,根本打不完。四周全是虚影,它们还想要破坏光柱,很多人的能量都耗尽了,我们没办法···不然我们就都回不来了。”高鹏用手捂着头部慢慢蹲下,那一日的恐怖宛如变为实质,再次凶狠的攻打着这位幸存者。
柒业眉头紧紧皱起,他俯视高鹏片刻后才说道:“别留下痕迹。”
这句话宛如在高鹏混乱痛苦的大脑中扎了一针,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柒业:“你不准备告发我?你不是来替秦伊报仇的?”
“报仇?”柒业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真想报仇,你根本就不能活着见到我。”
高鹏的身子再次微微颤抖,他不敢置信得看着向门口走去的背影,最开始扎到他心中的那根刺变成了实质的疑惑:“不是报仇,那你为什么要那么对弘成和贾蜜?”
高鹏开始也不相信柒业想找他们上一届的人报仇,直到有人告诉了他弘成和贾蜜的下场。他已经离开机构很久,对这种一面之词本是不想理会的,但现在如梦幻般幸福的生活让他害怕,害怕哪怕是一点点破坏的可能。他偷偷找还留在机构的熟人打听过具体情况,贾蜜的死亡原因虽然被隐瞒,但弘成的水晶却是柒业亲手捏碎的,这给他也造成了实质性的精神伤害,最后将弘成送入监牢的人,也是柒业。
从那天以后,高鹏就一直战战兢兢的过着,害怕哪一天柒业就真的出现在他面前,要破坏他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生活。然后,这一天真的来了,他真的出现了,任天威也来给他提过醒。但初次试探之后,他感觉柒业似乎没有动手的意思,直到他这次主动来找···
为什么要这样对弘成和贾蜜。
高鹏的声音清晰的穿到柒业的耳中,带着不解,恐惧和期待。
柒业停下脚步,微微偏头看向依旧蹲跪在地上的高鹏:“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们。”
柒业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甚至没有愤怒和不耐。
“柒业。”看着走到面前的柒业,那安微微皱起眉头,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冷漠的柒业,但确是第一次带着如此复杂的情绪。
而这其中,最明显的情绪是——生气。
那安伸手扣住柒业依旧在流淌献血的左手,咬了咬下唇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躲开?”
你明明有一百种方法避免自己受伤!那安虽然之前不认识高鹏,但不贵他有什么能耐,那安都不觉得他能伤到拥有战斗服的柒业,除非柒业根本就没想要避开。
柒业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那安扣住自己左手。他双眼微垂,似乎是在避免视线接触。
“为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柒业越是沉默,那安心中就越是不安,她希望他能为自己的行为进行解释,哪怕只是不小心,没注意。
那安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就在她忍不住想要第三次开口时,一直躲在那安衣领下方的干桂却先一步开口了:“等下还有课,先回教室吧。”
那安想要说些什么反驳干桂,却在看到柒业依旧沉默的样子后放弃了。她下次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轻声说道:“你得去医务室包扎一下。”
柒业满不在乎的瞄了一眼左手上的伤口,又看了眼已然紧闭的体育馆办公处大门。他终于低声开口道:“不好解释,我回去处理。”
说完,柒业转身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学校的校门需要穿过整个教学楼才能到达,那安不清楚柒业是准备回教室还是直接回家,她也没准备问,只是静静凝视他的背影,很久很久。
直至干桂清甜的声音再次响起:“该回去上课了。”
那安这次轻叹一声,抬脚向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那安回到教室,习惯性的看了眼柒业座位方向,那里空无一人。直到下午所有的课程结束,这个座位的主人也未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