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烟雨中 第38章 黄赭

许是太过疲惫，回到酒店，林烟便蒙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天色还未见亮光，林烟望向漆黑的窗外，竟有些恍惚。

她迅速拉回思绪，起身打开了房灯。

林烟没有赖床的习惯，也不大留意睡眠时长，只要清醒了，就会起床洗漱，让自己尽快投入新的一天。她总觉时间不够用，晨起洗漱完便会开始学习，早餐通常只用一块面包就打发了。

他们今日的目的地是云起县博物馆。

云起虽只是一个县城，却拥有全省最大的博物馆。关于这里的馆藏，林烟做了许多功课，来炅州之前，便与老师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林烟是个做事很谨慎的人，此刻她需要再确认一下今日的参观流程，以确保没有纰漏。

直到全部核实完毕，林烟才去找寻手机，最终从外衣口袋找到了。

鬼使神差，点开了对话框。

没有新消息，对话在她这里终止。

林烟掀灭手机屏幕，起身走出了酒店房门。

调研行程很满，一周要去三个市县，原计划在云起只停留一天，因徐行的关系，又加了一天，就显得更紧凑了，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马不停蹄跑了一整日，林烟这个年轻人都快招架不住了，没想到孙老师竟一反常态，布履轻松，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浑身的干劲。

林烟被鼓舞了士气，晚上回到酒店也不急着休息，又打开了电脑，详细记录下今日的见闻。洋洋洒洒万余字，一气呵成，几乎没有卡顿。

直到保存文档，关上电脑，才像皮球泄了气，勉强爬起来洗漱完毕，再没了力气，彻底摊在床上。

昏昏沉沉间刚要熄灯，却接到了孙老师的电话，林烟顿时清醒，忙弹跳起来。

孙老师临时改变了行程，要提前离开云起，前往下一个县城。但云起石窟一行实属不易，孙老师不愿就此放弃，重担便落在了林烟身上。

“你是研究壁画出身的，可以胜任这份工作。”孙老师笃定道。

“好的，老师。”林烟欣然接受，“但我调研经验有限，还望老师指点一二。”

此行是意外促成的，并没有做详细的计划，老师只能从头交代。

两个严谨的人碰到一起，一谈便停不下来，为了能取得最好的成效，交谈结束时已是深夜。二人都不觉疲惫，孙老师也褪去了往日的严肃，语气里添了些笑意：“快休息吧，养精蓄锐，明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咧！为师在下一个城池，等你凯旋归来！”

林烟也笑了，应道：“定不辱使命。”

因准备充分，林烟心里也有了底，夜里睡得时间虽不长，第二日仍能精神抖擞。

天刚蒙蒙亮，林烟便起床了。因怕扰了老师休息，她并未辞行，只给老师发了一条讯息，便背起双肩包，独自启程。

云起石窟地处偏僻，人迹罕至，林烟和石窟负责人打过招呼，便孤身上了山。

焦阳烘烤着大地，似要抛下一把火焰，点燃这片古老的土地。山路陡峭，乱石很多，林烟弯着腰，匍匐前行，走得颇为小心。纵是如此，脚下仍几度踉跄，幸而死死抓住杂草，才免于滑倒。可手心却被割裂，渗出血丝。林烟随便用纸巾擦了擦，继续前行。

抵达洞口已是正午，林烟喘着粗气，擦去额角的汗珠，抿了一口水，拧紧瓶盖，抬脚走进洞穴。

清凉感顿时袭来，浇退了暑热。林烟静下心来，打开手电，向深处走去。

眼前如巨幅画卷徐徐展开，林烟被奇特的景观震惊了，沉迷其中，忘了时间。

走完石窟，已是日暮时分。

林烟收获满满，只觉不虚此行。她迫切想要与人分享今日的见闻，却又不便叨扰老师。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个人影，只一瞬，就又被她慌忙挥走了。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的妄念，转身拍下入口的石碑，发到社交平台上。

没有配文，唯有一张照片。

她把喜悦藏在照片之下，藏在内心深处，这是她常做的事情，早已熟捻。

做完这一切，她长舒一口气，朝山下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山路也越来越难走。

上山时，一个小时便看到了终点。下山时，同样的时间竟才走到半山腰。

一轮圆月升起，照亮了大地，山上虽空无一人，林烟也不觉恐惧。她的心底已被喜悦填满，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静谧。

可在享受之余，隐隐又有点落寞，渐渐的，落寞的情绪被周遭的寂静放大，便冲淡了喜悦。

林烟盯着脚下的山路，杂乱无章的碎石，陷入茫然。

吞噬着天地，如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突然，黑洞被来电冲破了。

应是杂草抓久了，林烟的手有些发颤，磕磕绊绊接通了电话：“喂。”

“是我。”徐行的声音在电话彼端响起，清亮的嗓音点醒了沉睡的山野。

“我知道。”林烟轻声应道，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虚浮着，就像她此刻的脚步。

“你还在山上？”徐行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她的行踪。

“嗯。”林烟回道，她想听他的声音，可真听到了，又不知如何应对，但又不愿因为自己的寡言中断了通话，“快到山底了。”

“看到山门了吗？”徐行问她。

林烟点点头，如实道：“看到了，马上就到了。”

“看到亮光了吗？”许是错觉，他的声音似近了一些。

林烟不明所以，抬头望去。

只见山门处有一束紫色亮光在左右摇晃，那束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直至近在咫尺。

徐行挥舞着一支应援用的紫色荧光棒，朝着她一步步走来。

满地碎石化为铺满星光的舞台，连结了两端。

林烟愣住了，捏紧手机，定定地盯着眼前的人影，迟迟没有开口。

徐行含笑在林烟眼前挥了挥荧光棒，唤回了她的思绪。

周遭愈发寂静，林烟的声音纵是极小，仍无处遁藏。

“你怎么来了？”

通话还未中断，听筒和耳畔同时传来徐行的声音，似二重奏，在夜空中回荡。

“想听你说话，便来了。”

晚风，窥探到了心声。

带来了，朝思暮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