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烟雨中 第28章 初荷

再见已是初夏，距离上次见面过去了整整一年半。

林烟没有料到，会在乏味的毕业晚会上见到徐行。

签到结束，节目刚开场，林烟便悄悄起身，准备提前离席。她弓着身子，穿过一排排座椅，直至挪到走廊边，即将抵达终点。

一阵惊呼声忽然从场内传来，拦住了她的脚步。

林烟循声向台上望去，只看见一团模糊的红色身影向舞台中央走来，还未看清面孔，“亦奇”二字已传入耳畔。

此起彼伏，响彻礼堂。

“是他？”

林烟的心随着一声声呼唤，为之颤动。

可她很快便清醒过来，坚信自己定是幻听幻视了。

以徐行今时今日的身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烟摇摇头，挥走莫名的想法，抬起脚步，继续向亮了绿色灯光的出口处走去。

“跟着感觉走，紧抓住梦的手，脚步越来越轻越来越快活……”

没有任何开场白，前奏一起，纯净的声音随即响起。

那声音，如此熟悉，即便过去八年，她仍能立即辨认出。

徐行穿了一套红色马甲和工装裤，站在聚光灯下，眼里闪着亮光，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脸上展露出灿烂的笑颜，身子随着旋律轻轻晃动，惬意又随性。

他今日翻唱了一首经典老歌，旋律欢快，歌词简朴，满含朝气，与眼前之景十分相称，引得全场沸腾不已。

这一刻，他的身影几乎和八年前台下的志愿者男孩完全重叠。

在人声鼎沸中，金色纸花再次撒向人群，撒向林烟的怀中。

那片纸花，时隔八年，终于降落在她的手心里。

随之降落的，还有一场滂沱大雨，倾覆了整座巍州市。

八年前，这场大雨曾将他们困在梓州市第九中学的门卫室，如今又将他们困在巍州大学的校门口。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他们，终于认出了彼此。

可是，他们依旧无法相认。

此刻，徐行的身边已围满了粉丝。

他们的距离更近了，却也更远了。

徐行没有看林烟，自顾自低着头，一直在看手机，间或回几条消息。他看上去不急不躁的，似在等人，又好似在等这场大雨停息。

而林烟，自然也没有看徐行。她紧紧盯着脚尖，盯着白色帆布鞋染上的斑斑点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轻微的震动，打破了林烟的沉思，令她手脚一麻，不觉蜷缩起来。

她不敢掏出手机，更不敢点开对话框。

期待是他，又害怕是他。

她选择无视一声声的震动。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终于恢复了平静，林烟的心也得以宁静。

她抬头望向天际：这场雨真大，没有一点停下的迹象。

罢了，走吧。

林烟不愿再等雨停，不愿再等渺茫的希望。

她将卫衣裙的帽子罩在头顶，抬脚向倾城大雨中走去。

一滴雨水斜斜落下，打在眼皮上，冷意顿时直抵全身。

“林烟！”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眸，便知是谁。

她想假装不闻，向前走去，不再回首。

可是双脚不听指挥，如拖着千斤重担，不愿再前行半步。

“毕业快乐。”

徐行上前两步，横在林烟面前，将她与雨水隔绝。

没了聚光灯，他的眼底依旧是亮晶晶的，真诚又温柔。

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汇成小水珠，滚落在眉心。

淡淡的，潮湿的清香含着雨天的微风，从他身上飘来，就像炎热夏日里的冰豆花，只爽朗，不甜腻。

“欠你的祝福，终于补上了。”徐行的声音压得很低，只他们听得到。

“你——”手机铃声打断了林烟的话。

“等我一会儿，好吗？”徐行攥着手机，低声询问。

“嗯。”林烟点点头，后退一步，示意徐行避开雨水，站到房檐下。

徐行读懂了她的意思，上前一步，在林烟的身侧站定，随即接通了电话。

他的声音不大，但仍是断断续续传入林烟耳畔。

林烟这才知道，原来徐行方才不是在玩手机，而是在联系工作人员，让他们派车送门口的粉丝归家。

徐行挂断电话，对着粉丝鞠了一躬，笑道：“谢谢大家今天来听我唱歌！时间不早了，我让工作人员先送大家回家。我和师妹去吃个饭，晚点回去。”

林烟静静地看着徐行，看他撑着伞，亲手将门口的十几位粉丝依次送上车。

徐行的后背早已湿透，单薄的衣服几乎贴在身上，雨水顺着脖颈一路流淌，直至钻进白T里。

冰冷的水珠，衬得肤色愈发惨白。

林烟惊觉：他瘦了，不止一点。

他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纸片，随时要乘风而去。

林烟只觉心底隐隐泛酸，像含了梅子，酸到底，便有些发苦。

她后悔出现在这里，她不该看完节目的，该早些离去。

那样，便看不到这一幕了。

直到最后一辆车彻底消失在雨中，徐行才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林烟，满脸歉意：“对不起！谢谢你愿意等我。雨大，时间晚，她们年纪又太小，我怕出事，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林烟感慨道：“当你的粉丝，真幸福。”

徐行摇摇头：“我做的还不够好，没有足够优秀作品傍身，不能成为他们的底气。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能配得上这么多不计得失的喜欢。”

林烟不大认同他的观点：“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他们喜欢的只是你这个人，并不在乎你有多大的成就。”

就像她曾经喜欢歌手“徐行”那样，只是一份精神寄托，并不在乎其他。

寂寂无闻也好，声名远播也罢。

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便觉得欢喜。

“是吗？”徐行的眼中透着疑惑与不解，“我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所以不太理解这种‘喜欢’。不过，我会尽全力，让自己配得上这份喜欢的。”

你已经配得上了，林烟心想。

她真羡慕这些粉丝，还能拥有喜欢一个人的能力，这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而在他们拥有这份能力的时候，也能收获同样的真心。

喜欢一个人，就已足够幸福。

而你喜欢的人，值得这份喜欢，那便是天大的幸福了。

“喜欢，是什么样的？”徐行心中疑惑，却无人可解。

他自小感情淡漠，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一切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

即便走到今时今日，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他不知道如何回应“喜欢”，就像不知道何为“喜欢”一样。

“喜欢，是一种很难言说的感觉……就像水面初露的清荷，粉白相间，明媚疏朗。拨开云雾，直抵心底。”林烟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初次听到他的声音，“就像今夜这场雨。”

徐行望向林烟的侧颜，眉目如初夏清荷，清冷而明艳，傲然自放于俗尘中。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他便觉得安心。

彼时，他好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