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刚刚离京半月,新党蠢蠢欲动,如今鼠疫闹进城内,一旦消息传开,朝堂必然不得安稳,更别提这事是发生在裴沅身上,安定王府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也算他还有点良心,知道趁早把你送出来,冉冉啊,老天没叫你逢上灾病,说明这就是你的造化,你也做好准备,安心在这边住着,说不准……”
后半句话桑骏被说完,但是桑榆大抵了解他是什么意思了。
病秧子裴沅怕是抗不过这一遭了。
“如果明天圣上封禁了世子府,我再想进去的时候,我还能进去吗?”桑榆问。
桑骏无奈,面上不改愁容,“且不说圣上禁令如何严格,裴沅得了死病,你去拿自己的命冒险做什么?万一给你染上怎么办?你让我和你娘怎么活?”
“裴沅的病自会有人管,你只在这儿好好待着便好,我看谁敢多说一句?”
桑骏是“旧党”重臣,别说其他,就连皇帝都要顾及三分,加之本来因为赐婚就伤了他的心,若皇帝再斤斤计较,桑骏便真不在这京城待了,自己手头上的那些烂摊子,皇帝该怎么想办法,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烛火熄灭,桑榆躺在无比熟悉的拔步床上,身旁睡着阿岫,她却怎么都睡不踏实。
自从在马车上的生了那种念头之后,桑榆的脑子里边没有再轻松过,只要一闭眼,就是招财的样子和麦冬说的话。府上受管控,出入人员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城内,况今日府内上下一切正常,并无患病。
招财病恹恹几天了,大概顶多四天时间,加上潜伏期,远远不够裴沅跟她恼的时间,而旺财出现症状的日期往前推,恰好就是慧娘回来的那两天。
直觉告诉她慧娘为真凶的可能有八成,但是现在苦于没有证据,若能求证,这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别说是家法处置,是能直接报官的程度。
桑榆心里默想着,耐不住疲劳,不过一会儿就自然而然睡下了,睡得也踏实,早上阿岫起床的时候她都没听见半点响动。
不过才吃过早膳,桑骏就带着消息来了,说是圣上下旨封了世子府,还派遣军队开始驻守京城各门,开始严查限流。裴沅那边还是由太医照看着,说是何时康复,何时解禁,且只准进不许出。
幸亏她提早出来了,不然就真的要被耗死在府里了。
“如今看来不是儿戏,好在裴沅有点良心,知道叫你提早出来,不然没个两三个月,这事儿是结束不了的。”
半年未见的徐雅芝同她坐在廊下,两人同龄,衣裳头饰也皆为妇人模样,满头青丝挽成雅致发髻,斜插一支温润玉簪,举止间落落大方,衣料档次不相上下,俨然是官家儿媳的贤惠模样。
桑榆斜倚在阑干的靠背上,静看着池塘内来回游动的鱼儿,眉间愁容不减。
徐雅芝放下手中的丝线,不禁看着她问:“冉冉为何满脸愁容?可是在担心裴沅?我原以为你是要高兴的,说句体谅自己的话,他要是早些去了,你不也早点轻松吗?之后再找一个门当户对,体贴人的,咱们门楣在这儿放着,不会有人嫌弃的。”
好似所有人都是这样为她考虑的,但说实话,桑榆还并未如此想过。
嫁给裴沅的日子也算是安稳自在,并未令她如何愁苦,别说裴沅之剩下半年的寿命,就算是陪他这样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其实……自成婚一月以来,我们俩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话少,但是也没有我原想象中般难打交,我只是在想,宫里的太医会不会治好他……”有些话她还是没说出来,哪怕是面对自小玩大,知根知底的闺友。
裴沅的情况复杂,每次都给她一种莫名藏事的感觉,可她却又找不出证据,每次又以多虑为借口打消自己的念头。
“你可别犯傻,这种病是要死人的,你别想着再跑回去露一手,你那点医术还是消停些吧。”徐雅芝看出她的心思,赶紧劝道。
桑榆撇头看向她,“你就不怕我身上沾染上,给你传染上?”
崔云棠怕她无聊,便传信叫徐雅芝老陪她两天,她本来就是从婆家跑出来,要是再让婆家那边知道是为了见她,岂不又是麻烦?毕竟鼠疫这东西,人人都害怕。
徐雅芝叹了口气,“嫁给李家两年了,我这肚子一直没动静,婆家正不想瞧见我呢,动身前我给郎君说了,我就安心在你家待两天,叫我好好安静两天。”
她性子柔软,较桑榆而言,少了些锋利,多了几分乖巧,从她嫁人之后,桑榆鲜少与她见面,每次见面也见不到多少笑容,估计是婆媳间闹得不愉快,所以桑榆也就不问,只是多说两句体贴话叫她开心些。
如此想来,嫁给裴沅也没什么不好,头上没有公婆侍奉,裴沅也从未与她提过子嗣,似乎也不在意。
“冉冉,你说实话,你如此惦念他,是不是他对十分好,比郎君还要好?”
李家郎君对她好,这经常听她提起,但讲真的,桑榆是拿不准这个界限的,她不知何种为好,何种为不好。
要她看,都是一样的,世上无完人,李家郎君也未必那般好,只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罢了。裴沅更是一样,不讲理的时候照样不讲理,他也不会让你两分。
桑榆摇头,“我讲不清楚,我只知这世上人无完人,我不是完人,我也不央求他是完人。”她捏起一小撮鱼粮朝水里丢去,顿时惹得鱼儿争先抢夺。
徐雅芝笑了笑,“若真是这般,想来那裴沅也是好的,只是我听说他洞房那日闹得叫了太医,不知真假?”
“真的,他那日受了惊,吐血了。”
“那你们岂不是……”徐雅芝稍显讶色,直到看见桑榆肯定之色,心上也不知是何滋味,天下那对夫妻成婚一月,妻子还是完璧之身?真是少见。
“是你不愿?还是他不能……”幸亏成人妇两年,早在一年之前,她也羞于将这种话光明正大问出来的,见姊妹如此作为,她也是吓到了。
相比于未经人事的桑榆,无知中倒显得有些坦然,“我不知,我们从未提过,也从未试过,他每次过来,我们就是合衣躺下睡觉。”
徐雅芝重新拿起手中丝线,无言之余又生出怜意,安慰道:“那就算他有良知,许是知道自己寿命无多,便想给你留一条退路,算他厚道,冉冉,你一定会给自己找个好归宿的。”
瞧她认真模样,桑榆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自小学医,旁人认为忌讳的东西,其实早就接触了,再加上出嫁前崔云棠给她看的那些画本,她早就明白了。
如今看来,徐雅芝该是深知其中滋味,将其理解为了郎君的好?
“徐家娘子心善,还知道体谅我这个闺友,闺友感激不尽,不过,我觉得倒是甚好。”
桑榆话落,徐雅芝在绣手帕的时候,照旧嘴上不断嘱咐着,叫她千万别想不开要回去,这时候待在桑府就是最安全的。
“我听郎君说,安定王当初死得惨烈,死无全尸,朝廷将他追封为护国大将军,如今的新臣本就与圣上政见相左,前些天又提起安定王的事情了,说的什么我倒忘了,总之就是早点脱离最安生。”
桑榆似听非听,双手搭在靠背上,将下巴搁置在手背上,还是懒懒地看着池中鱼儿,鬓角几缕碎发落下来,活脱从一幅仕女图走出来的标志人物。
她今早吃过早膳的时候,重新翻看了一下师傅留给她的医术,对鼠疫的记载少之又少,这种大型疫病一般是伴随着自然灾害,鲜少遇见,所以千百年传承下来,参考的例子几近不见。
不过早年听杨瑜讲过,这并不意味着全然没有康复的例子,若是多翻些书,未尝没有可能。
加之如果她要查找此事的罪魁祸首,她还必须要回到世子府作为。
“冉冉,你这一年多吃了不少药,就是不见效,你今日替我看看呗。”徐雅芝早就有着打算了,只限于一直没有机会,两人见不上面。
桑榆直起腰,往她那边挪了挪,徐雅芝满眼期待,直到听到桑榆那声“得偿所愿”。
“可为真?”
“当然,何必骗你?”
徐雅芝苦尽甘来,此时尽被喜悦冲昏头脑,也不管何事了,不等晚饭吃罢,便打道回府了,崔云棠得知是此消息,自然是不敢相阻,李太傅家中独子甚是看重子嗣血脉,成人之美也不过如此。放她早日回去,也让他们早日高兴。
没了徐雅芝,崔云棠便一直陪在自己女儿身边,找她聊着,也不至于孤独,总是见她一言不吭,就怕她想不开,桑骏怕她临时想不开跑回去,甚至叫人时刻看守着门。
“你爹这段时间一直在递交辞呈,就是圣上不放人,若是你真从其中解脱,你就跟着我们回扬州,听说你舅舅的儿子娶了媳妇,长得很是俊俏呢。”崔云棠纳着鞋垫,上面绣着常见的并蒂莲花。
时间晚了,崔云棠嘱咐她早些休息罢,便离开了,阿岫端来热水,看见她还在看书。
“姑娘,连着看了两个时辰了,伤眼睛啊。”
桑榆换了个姿势,“我今日不洗,你洗吧,待我看完这点,我就直接睡了。”
阿岫睡在了里面,劝了自家主子好几回,后面怕她不耐烦,也便睡着不管了,谁知不过一觉起来,身旁的人死活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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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