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佬这才满意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林特助跑得比哪次都快。
生怕自己忍不住建议老板也去查查脑子,看看心理医生。
* * *
风停雪霁,冬季的阴霾终于散去。
千金站在挂着白底黑字门牌的厚重铁门前,仰脸看着从巍峨的监区顶部洒落的阳光,眼中闪动着希望的光芒。
“爸爸!”
家属会见室里,她激动地隔着玻璃呼唤,在他走到电话机前的这段时间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
还好,虽然瘦了点,脸上皱纹又多了点,但气色不错,脸上比上次多了一层血色,甚至白头发都变黑了。
“嘿嘿,我自己染的,厉害吧?爸爸现在可忙啦,身兼数职,厨师,甜点师,理发师,会计……”
万松峰举着电话,看着玻璃外的女儿泪水滚落,强装的笑容渐渐消失。“大宝不哭,爸爸好得很。倒是你,又瘦了。是爸爸没用,让你一个女孩子承担起全家……”
他说着,自己也哽咽起来,并且迅速发展成嚎啕大哭。
老头儿哭起来,声音难听,表情难看。
千金没察觉,看管的两名狱警先受不了了,使着眼色让她赶紧劝慰。
“好了爸爸,不许哭了,破财。你女儿现在挣点钱容易吗?”千金懂她爹的三寸,一掐一个准。
哭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占用解决问题的时间。
“好,好,不哭。”万松峰果然吃这套,努力憋回眼泪。“那个大宝,你不用给我打钱了。我在这里干活的报酬,够我吃喝的了。还有点结余,等下我拜托警察同志拿给你。”
“在厨房干活没有肉吃吗?怎么还饿瘦了?”千金笑着打趣,眨眼间泪珠却簌簌而下。
“瘦点好,各项指标都正常。我才敢多吃点甜的。”万松峰举举手中的小蛋糕,“警官们和狱友们都说,爸爸现在的糕点技艺比厨艺还要好。你的生日快到了,爸爸怕下次你来赶不上,就提前给你过了。”
“这不巧了?咱爷俩心有灵犀。”
千金打开手边的包装袋,取出一只小蛋糕。“我最近也在学烘焙,亲手给您做了生日蛋糕。”
父女俩生日相近,在老家时都是一起过的。
如今虽然隔着玻璃墙,但八年来能再次共度,也算好事。
爷俩简单地庆祝完,开始说正事。
“爸爸,你想不想朝朝暮暮?”
“想啊!能见到吗?”
千金从包里翻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
照片里,两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紧紧依偎着坐在秋千上,对着镜头比耶,笑得阳光明媚。
“跟妈妈和姐姐一样,越来越漂亮了。”
万松峰慈爱地抚摸着玻璃后的两张脸,“她们现在怎么样?”
“身体状况还算稳定,要等待最佳手术时机。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手术方案和费用。”
万松峰沉默了片刻,郑重地呼唤千金:“大宝,当时那笔钱没上交,没获得轻刑,爸爸不后悔。还有一年,爸爸就可以出去了。可以挣钱给妹妹治病,照顾你们。你不要再执着于帮爸爸翻案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我们都往前看,好不好?”
这次换千金沉默。
七年前,爸爸被诬陷挪用公款。
从被带走调查到入狱的前三年,爸爸都坚持自己无罪,试遍了辩争方式也没放弃。
直到妹妹的状况突然恶化,她被片方和资方合伙灌酒到休克,爸爸才改变了想法,从此不再喊冤。
“好,我听您的。”
似是经过深思熟虑,千金郑重地点了头。
万松峰如释重负,同时压下眼底的不甘。
但他低估了自己女儿的演技与察言观色的能力,这些都被千金看在眼里。
她调整了下情绪,轻快道:“有个好消息。之前不是一直有人举报启源化工重金属污染,影响了土壤和水源吗?最近因为记者的爆料,有关部门开始关注这件事,还发布了通告,有奖征集线索。”
她说完,悄悄留意着两名狱警的反应。
这事当年确实轰动一时,但后来因为某些势力的压制,已经渺如尘烟。
她说的消息基本属于胡诌,父亲处于禁闭状态,大概率辨不出真假。
但警官们听不听得出,她真没大把握。
倒是观察的结果还好,两人对她的几分好感度没有降低,表情也没有变化。
甚至偷偷交换了疑问且没跟上行业实事的心虚眼神。
千金自信猜测,自己连老爹带两位警官一并忽悠住了。
“你指的,是咱们老家那个启源公司吗?”
“嗯,妈妈还在它家的纺织厂工作过的。”
万松峰视线低垂,放在台上的手慢慢握成拳。
“大宝,爸爸先前进来时太匆忙,忘了提醒你。”他盯着千金,语带深意:“老宅主卧的樟木箱子里,有一张定期存折,是我瞒着你妈妈,攒的私房钱。没有多少,但现在到期了。你取出来,应该能够解决一些困难。”
千金舒了口气,拍拍胸脯。“正好,我的花呗也到期了。”
万松峰眼睛一瞪,管钱的职业病就发作了。“让你不要超前消费,就是不听!你看我出去不揍你的!”
“好啊,我等着。”
爷俩的温馨会面在突发的较劲中戛然而止。
我等着你出来,一家团聚。
站在监狱侧门外,千金默念。
“千金,你在这里干什么?”
熟悉的嗓音不期然从背后传来,千金的脸色就像天气一样,瞬间晴转多云,暗啐晦气。
“跟你一样啊。”千金转身笑言:“沐小姐,好巧。”
沐依依身着一身警服,长发扎成马尾,妆容清淡端庄,跟平时的甜辣风格判若两人。
但神情里对她的恶意,仍然不减。“我来是办正事。你……不会是犯了事吧?”
千金诧异地看了圈站在她身边的数名警务人员,视线回到她脸上。“我觉得你来对了,正好跟专业人士好好学学法律。”
沐依依愣了下,反应过来,脸色慢慢涨红。“我当然知道罪犯伏法的顺序,这不是考考你吗?”
“那你很懂法,非常可‘铐’,来对了。”
千金应答如流,且表情特别真诚。
即便所有人都听出了她话里的讽刺意味,也无法辩驳。
同时也意识到,这两位似敌非友。
沐小姐看似嚣张,但从头脑到口齿都被千小姐碾压,再说下去,指不定会恼羞成怒。
站在最前面的一把手敏锐机警,早趁着两人拌嘴的功夫,悄悄跟后面激动得五官乱飞的年轻女警打听了情况。
两人背景不详,似乎各有来头,都得罪不起。--约等于没说。
“沐小姐,我代表第一监狱感谢你今天的辛苦工作。你的车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一把手走到两人中间,笑得不偏不倚。
沐依依看了眼他,视线扫过大家的制服和千金的日常衣装,继续施展魔法。“方狱长,有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司法单位干坏事。虽然是我的朋友,但我也不能偏袒。”
方狱长跟二把手交换了个眼神。
这位形象大使,脑子似乎不太好使。
“呵呵,是的。作为朋友,依依说出这样的话,我毫不意外。”
千金朝二人点点头,“抱歉领导,耽误大家时间了。”
“等等!话不说清楚,不许走!你们拦住她!”
沐依依跨步拦住千金,不依不饶地去扯她手中的袋子。
这是平时支使人惯了,把警察同志当成自家打手了?
千金无奈叹气:“沐大小姐,我真的是跟你一样在办正事。而且,这事要保密。你任性也要看场合吧?”
沐依依眨眨眼,终于意识到了点儿什么,抿了抿嘴,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探究。
这个女人变了,好像不想活了似的,不仅不再对她忍气吞声,还各种阴阳怪气,让她难堪。
刚才袋子里的蛋糕摔烂在地上的瞬间,她甚至感觉到了杀意。
但这个女人无依无靠的,再嚣张也不过讽刺她几句,等她跟许哥哥告一状,人就老实了。
“唉,许总布置的任务,好不容易完成,没想到被拦路狗毁了。我该怎么解释呢?”
千金蹲身下去,想把蛋糕捡起,却无从下手。
“没法吃了,放那吧,等下我让保洁来收拾。”
站在后面的小女警憋不住了,急急走到她面前,眼睛里闪着星星。
千金抬脸冲她感激地笑笑,又惆怅地垂眼。“不带回去,更没法交差了。要怪就怪我实力不足,不像有的女演员,敢踩在老板头上作威作福。”
沐依依难得被同性茶到,但慑于许骁,一时不敢再发作,只憋着气,看向不远处等着自己的助理。
后者会意,悄悄拍了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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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最终还是把蛋糕收拾好带回了家。
进了门,站在玄关处发了会儿呆,然后连鞋也没换,主灯也不开,走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继续发呆。
几分钟后,她打开茶几上的包装袋,看着面目全非的两坨蛋糕,悲从中来,撇了撇嘴,就拉长了声调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