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98章 第 98 章

一九三八年四月，各地中央军共二十余万调至徐州。

一九三八年五月，日军调遣十余师团三十余万军队夹击徐州，**放弃徐州，各路中央军回撤，日军攻陷徐州，沿陇海线西犯，郑州危急，武汉震动。

一九三八年六月九日，为阻止日军西进，蒋|政|府采取“以水代兵”的办法，下令扒开位于河南郑州北郊的黄河南岸渡口——花园口。

洪水由西向东冲断陇海铁路，向豫东南流去。

1938年6月12日。

戊寅年五月十五。

安徽，芜湖、安庆，长江南岸、江西南昌以东。

出了第三战区指挥室，荣冕的眉头仍旧紧紧锁着。

“中尉！中尉！”

荣冕看着副官脸上的表情，眉心解开了结，面上却升起薄怒。

“在哪儿？”

“在咱们营里。”

荣冕大踏步朝着他们驻扎的营地走去，副官看了看中尉的脸色，忧心忡忡地跟上。

帘子被人从外头掀开，里头人才将杯子放下，就见他大哥卸了腰间地枪械，攥着拳头直冲他来。

“你——”

嘭——

“妈的！”

荣昭一拳被荣冕打翻在地，听见大哥骂了一句还觉得新鲜，抬了头，就见他大哥上前压住他抡拳直冲他面额。

“操！”

荣昭也不忍了，这一路所见所闻已让他极为憋闷，正好来个人肉沙袋出出气。

两兄弟在帐营里勾拳动手，营帐之外守着的副官只得面带微笑的将周围上来看事儿的兵们给驱散。

“我差点以为你死在洪水里了！”荣冕喊完一句，右勾拳打在荣昭的侧颊。

“你知道死了多少人吗！”荣昭一拳将荣冕砸懵，翻身将荣冕压在地上，抬肘冲荣冕胸膛砸去，吼道，“你知道吗！”

“跟你有关系吗？”荣冕喘着粗气，咳了两声，看着头顶那停下手的荣昭怒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荣昭那一刻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样的眼神看的荣冕垂眸闪躲开来。

“你还是人吗？荣冕！你他|娘的还是人吗！”荣昭眼底闪着光，重新压着荣冕挥拳将他大哥的嘴角打出了血，边打边毫无顾虑的大骂，“畜牲你！”

荣冕被打急了，抬手砸在荣昭鼻梁骨将人捶懵的那片刻，翻身将荣昭压在地上。

两人浑身滚满土灰，汗水混着荣冕额角和嘴角的血丝滴在荣昭的衣服上，荣昭左右脸上都是瘀伤，这时荣冕才看见荣昭脑袋后头冒了血，混着黄土淌在地上。

“阿昭——”

“昭你祖宗！”

在荣冕愣神的功夫，荣昭再次掀翻荣冕冲着人前胸打去。

“操|你|大爷！疯狗！”

荣冕实在气急，嘴上胡扯着骂了一句，屈膝撞上荣昭后腰，将人送到面前，一掌猛劈在荣昭后颈，瞬间安生了。

荣昭也是个身量和他差不多的大男人，没了意识压在荣冕身上像个大山。

用足了力气将人推到一旁，抬眼就看见了方才进门荣昭磕到后脑的树墩。

“草，砍树的缺德玩意儿。”

低声骂完之后，他跪起身，将荣昭的脸转过去，看了看后脑的伤口，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手肘拄着膝抬手微颤着蒙上脸。

良久，他缓过劲来放下手，那双占了黄土的白手套擦过他的面中，紧闭的眼角带着湿润，有棱有角的下巴尖滴落一颗水珠。

军医来的时候，给两人的样子吓了一跳。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从战场上撤下来的。

知道的也不能说什么，缄默着于一边站立着准备等军医看完给少尉换衣裳。

大半个月是一身衣裳，馊的快成了积年累月的泔水。

军医是位女性，屏息给荣昭后脑上了绷带，又套上了固定的网子才罢手，检查了身上其他位置没见大问题，拿着箱子起身，换了气，冲站在一旁的荣冕问：“上药吗？”

荣冕低头看着地上的荣昭摇摇头，在那女军医出营帐时低声道了谢。

“中尉……”

“给他换衣裳，抬床上去。”荣冕收回视线拍了拍身上的土，抬手松了松颈前的系口低骂了一句，“狗娘养的玩意儿。”

副官手上给荣昭换着衣裳，听着话简直要再长出两只手把自己耳朵堵上，这两位骂人可真随性，就跟不是亲生的似的。

晚上。

荣昭睁眼就察觉已经天黑了，暖黄的光从不远处的桌上照到床边。

还没转头看就听见了大哥跟军队里的其他几名军官开着会。

这时候他才知道疼，瘪眉忍着一阵一阵的抽痛，耳朵不忘听着那边的商讨。

“洪水一冲，起码河南到安徽这儿全淹了。”

“那可是豫东南的良田。”

“没办法了，今年粮食紧缺，难民比以往还得多。”

“这法子行吗？”

“管他行不行的，覆水难收。”

荣冕一直没开口，下午时的伤也已经处理好，没戴帽子，只穿了件白衬衫，站在桌前，等他们都说完，才指着地图上一块严肃道：“日军本意沿着淮河进犯武汉。”

“水一冲，改道了。”

荣昭起身，缓步走到外围，看着他哥指着的地儿开口：“沿着长江进。”

荣冕抬头看了眼伤痕累累的荣昭，点了下头。

“咱们现在地处长江南，本是防备日军经浙赣铁路向粤汉铁路迂回挺进。”

荣昭摇了摇头，看着荣冕的眼睛说：“他们无路可走，只能推岸前进。”

“咱们平原战不如他们，武器装备也跟不上。”

荣冕抬眸看了眼说话的人，点头道：“下午从第三战区司令那里听说，委员长的意思，是打地形战。”

荣昭一瞬间明白过来，从几人让出的位置挤进去，指着地图上的山地与沼泽湖泊，拧眉道：“山地、沼泽。”

“咱们也没打过呀。”

“你傻，咱们是守，这一片地形正合适咱们守。”

“嗷嗷。”

荣冕抬头，对上荣昭的视线，两人呆滞后又齐齐错开。

下午那阵仗快要将他们整个营地掀翻了，周围的几个军官也听的真切，现下正是两兄弟讲和的时候，便纷纷有眼力见儿的撤了出去。

也有没有眼力见儿的人。

“干啥呀？说完了？不是这才几句话呀？”

“快走！”

“呜呜呜——”

荣昭知道被捂着嘴拖走的人是谁，荣冕手底下最毛躁的小子，打仗行，脑力不行。

“你笑什么。”

荣昭的嘴角僵住，起身伸了个懒腰，瞥了眼收拾桌子的荣冕低声道：“管我笑什么。”

荣冕轻哼一声，将图放好，坐在椅子上冲人道：“醒了就走。”

“我的营帐在哪儿？”

“没有你的营帐。”

荣昭耸耸肩，抬了腿走到方才的小床上躺下，拽了被子靠着，一手压在脑后却不小心压了伤口，轻嘶一声，倒是叫荣冕又逮着训斥他的机会。

“举止轻浮，也不知温小爷看上了你什么。”

“呵。”荣昭换了手撑在脑后，闭上眼想起温煦止不住笑，美美言道，“爱人之间的好能让你知道，你想的可真美。”

荣冕翘起脚搭在桌上，从桌上拿了烟，徐徐抽着，眯着眼肯定道：“温小爷戴了眼镜，识人不清。”

荣昭睁开眼，白了荣冕一眼，想起来时路上见到的人，眉头拢起小山，仰头盯着帐篷一角出神。

烟草味儿逐渐蔓延到荣昭鼻尖，他深吸一口，眨了下眼睛，仍旧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荣冕瞄了他一眼，手臂卸了力气搭在扶手边垂着，仰了仰头，后颈有些不适，左右动了两下，鼻息送出气，直起脖子，看着随风而动的帐子。

外头士兵准备吃饭的叫嚷在这个夜里格外热闹。

不再是寒冬，对谁来说都要好上许多。

回神时再想抽烟，却发现手里的烟快要燃到尽头，垂眸盯着那猩红的烟丝，帐子里床上躺着的人突然说了话。

“我看见陈舸了。”

荣冕没开口，还是静静盯着手中从猩红转为漆黑，后冒出缕缕烟雾的烟头。

“他去了临沂，去了枣庄。”

“比初见时黑了不少，也沉稳了不少。”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夏天，在阿煦医院见到的。”

荣冕低低应了一声，只一面，也过了许久，早已不记得那人的脸，只记得当初那陈少爷给他的印象着实不算太好。

“我还疑惑他不在重庆老实呆着，跑哪儿玩儿去。”荣昭轻嘲一笑，不知笑的谁，再次开口，“陈舸与阿煦在英国同学的医，原来，从去年，人家就跑去前线救人去了。”

荣冕听到这话，眼中波动几分，愣神的功夫，指尖被烫了一下，看着掉落在地弹出一片黑星点的烟头，又应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大哥与我，还是普通人的德性。”

“总是凭着自己周身建起的规矩去打量别人，第一面之便先入为主认定别人是好是坏，是恶是善，是纨绔还是贤良。”

“可我们终是只见了他让你见的一面。你我先入为主的，是他愿意让我们见到的。”

“他还有很多个他，都是你我未曾见过的。”

荣冕那头闷闷回了一声，荣昭面上的轻松换上凝重，眼中想起了见到陈舸的时候。

“回来路上行的慢，我见他是在阜阳，正在黄泛区里。”

“水边冲走的尽是尸体，妇孺老者，男女壮丁。上了岸我本打算走，回头就在那大水里瞧见了陈舸。”

“起初不敢认，看了许久才确定是他。”

“凭着冲断的树干在对岸房顶上救人，屋顶被救上去的人便同他一起。可那是泄洪啊，他被冲下去的时候，我想去找他。”

“若是他再死了，那我阿煦的世交好友便一个都没了。”

“我没来得及下，身边人与我说救不下了。我再走回岸边的时候，就看见陈舸在大水里被一颗老树结结实实的卡住。然后那屋顶上的人，尽数随着坍塌消失在水里。”

“找了绳子，下了水将人拖上来。”

“那一屋顶的人，就只有陈舸上了岸。”

荣冕那头不说话了，荣昭就看着头顶跟着风一鼓一鼓的帐篷，抬手看了眼无名指上的戒指，轻笑一声道：“陈舸可真是承了汤□□的运气了。大难不死。”

“慌里慌张地把兜里的信铺在地上晾着，极少几封能看出字了。”

“他就一封一封的数着，数着数着就哭了。哭的没我家阿煦好看，让我想踹他下去。”

荣昭眼角滑下滴泪珠，隐在鬓发里，攥拳将手落在床边，颌上眼道：“厚厚一沓信，是有名有姓的战士。还有那无名无姓的呢，多了去了。”

“大哥……”

“嗯。”

“这次真的错了。”

许久许久，久到荣昭都快要睡了，外头的叫嚷声小了，估计是都吃上了饭。

才从桌边传来一道极为沉闷的，“嗯。”

荣冕走了，走前不忘将自己的大衣盖在荣昭身上。

荣昭待那脚步声消失后，才面朝里蜷缩起身子，近两月没睡踏实了。

闭着眼也总能听见耳边奔泻千里的滔滔洪水，和隐藏其中属于人群的尖叫哭喊。

面无表情的张嘴呼出一口胸腔的浊气，拉高大哥的衣服蒙上眼睛，眼皮动了动，眼角挤出一颗晶莹，顺着鼻梁，滴落在棉被里。

幸而阿煦，不在其中。

幸而陈舸，遇难呈祥。

——本章节历史时间及相关地点战斗、战区名称来自知乎、百度哦~

——战略战策来自知网，宋伟志.从《蒋|介|石日记》看武汉会战[J].西部学刊.

——人物虚构，为推进情节发展涉及的历史事件均考虑了时间、地点、距离及本文小说人物自身的发展节点。

1.浙赣铁路：杭州一株洲

2.粤汉铁路：广州一武昌

3.陇海线：甘肃兰州—江苏连云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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