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8章 第 8 章

温煦回家的第一个晚上，两姐弟装作若无其事的与温老太太吃完饭后，便各自回了屋子。

书桌正中间摆着一个平安符，红穗于桌面散开，像一把半掩的折扇，与暗红色木纹的桌子相得益彰。温煦捏着它找了许许多多的地方，总是不叫人满意，最后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一块怀表上。

他将里头放着诗句的纸勾出来，将平安符放了进去，只那红穗垂落在外，他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倒也无碍，反倒别有韵味。

“扣扣。”

温煦听见声音，离开了镜子，手里拿着那块怀表朝书桌走去，嘴上道：“进来。”

“少爷。”

是今天上午那个青年，叫，李北一。

“何事。”

温煦坐于桌前，小心将侧手开着的桌兜推进去，看向李北一问。

李北一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盒子，他冲温煦笑笑开口：“少爷，东家叫我给你换药。”

温煦点了点头，示意他过来。

温小少爷的手指纤细修长，几下将盘扣解开露出了右臂，感受身边人小幅度的动作，他靠在椅子上问：“有疤吗？”

李北一手上动作颤了一下，小声道：“少爷，这伤挺深的。”

言下之意便是，可能会有疤。

“日后我问你话，不必兜着，直言便是。”温煦蹙眉言道。

“是，少爷。”李北一赶忙笑着应下：“少爷您吃点心吗？我给您拿上来。”

温煦瞧着换好了药，便说：“不用，你出去吧，别叫人进来了，我要休息。”

李北一面上表情一滞，快速的换上笑脸，点头说：“好的少爷。”

“等等。”

李北一立马转身，看向温煦问：“少爷您说。”

“日后跟在我身边吧，先去同乐康看看账本。”温煦冲李北一笑了笑，温声说完，就见那人面上带了喜不自胜的神色。

怕这青年再和自己说下去，温煦抬手赶人：“快去快去。”

“好，那、少爷我一定好好干。”李北一激动的冲温煦保证完，脚不沾地的消失在了温煦面前。

李北一一走，温煦的笑便收敛下来。

他将手中的怀表放置在桌上，一把拉开桌兜拿出里面两个镜框。

一模一样的两个镜框里，就连照片也是一模一样。

温煦动作轻缓的将两个镜框拆开，放于左右两边。

镜框已然没有问题，那便是......这张照片了......

他垂头，颊边两条金链随着他的动作在桌面上打下阴影，葱白的指尖在照片上抚摸，一寸一寸的从外缘摸到内里，随着范围的缩小，他的眉头也皱的愈发厉害。

霎那间，他的指腹触到了一个细微的变化，他眼中神色严厉，换了手指从方才那处摸过后，确定这里的变化后，他将照片拿起，放到台灯下照着。

怎么......怎么没有东西？

舒展的眉心再次聚拢，他指尖在照片的边角滑动，感受着手上被尖锐扎动，他脑中猛地想起女人临行前的一句。

“这照片不能再丢了，陈舸那张被小孩儿撕了我都没舍得给他。”

他的眉头并未松动，脑中这句话反复了两遍，他两手的力气不断加大，靠近照片中间那奇怪的地方后，他试探性的捏住边缘上下用力。

嘶——

照片撕开了一角，温煦一不做二不休，一下将照片扯开两半。

左手那半张照片里，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条。

温煦小心将那可以看见密密麻麻字迹的纸条取下来，没打开看，只用手边的镇纸压住后，迅速将那被撕开的照片烧了。

等到室内那阵味道散去，温煦将另一张照片放进了这个相框里，手上摸索着木框，他突然身形一僵，将手下那小块儿镜框架拿到台灯下一照，上面赫然是一道崭新的划痕，像是被人用指尖扣出来的。

是谁，温煦心中已经断定。

直至照片重新装好，他将那照片放到了书桌上，目光再次落回到那被镇纸压着的纸条。

清晨，院子里的鸟儿抓在枝桠上对舞鸣叫。

一道鸦青色身影悠闲的从门洞消失后，那身影后几米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月白色身影，身边跟着一个穿黑衣的男人。

“海旭。”温慧绮看着离开的温煦说：“你跟上他。”

佟海旭点了下头，快步跟上那人的脚步，身后女人叮嘱再次传来：“别叫他发现你。”

“知道。”

又亲眼目送了佟海旭的身影消失，温慧绮才松开扶着走廊的手，两手无力的垂在身侧，回身环顾了四周，这座任她长大也不变的院子。

院中水缸里的荷花，开的正旺，遮住了水下抢食的鱼儿。

温煦出门手里只拿着一副画轴，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在路上一走，便总有乞讨者上前，他们不碰他，只两手捧碗央求他。

正愁之际，温煦身边伸出了一只手，递给那人一块大洋。

他扭头，看到了昨日相见之人。

“阿煦哥哥。”

沈伊筠今日穿了件黛粉色的洋裙，裙摆宽大，肩颈处的衣领自中间翻开，带着白色的蕾丝花边，不止如此，她还在头上带了网纱，半遮眉眼，添了妩媚。

“沈小姐。”温煦冲她颔首也算谢过方才的解围。

“你要去哪里？”沈伊筠抿了抿唇，圆圆的眼睛小心的看向温煦问他。

温煦将左手中那副卷轴拿起，示意一下开口：“我去修一副画，你去哪？”

没想到对方会问自己的沈伊筠，眼中亮了几分，回道：“我去成衣店。”

温煦眉尾跳了一下，视线在沈伊筠身后打量了几下，笑道：“我去的书店倒与你顺路，不如一起。”

“好、好啊。”沈伊筠笑得两眼弯弯，走到温煦身边开口说：“你，是要接手济仁吗？”

“你怎么知道？”温煦好奇的看向沈伊筠问。

沈伊筠与温煦对视一眼，脸庞有些发红，垂下头小声道：“我听父亲和哥哥说的.....其实、其实——”

她刚想要将父亲和哥哥是因为温煦要接管济仁才要她来和他结亲这件事说出来，身后一道喇叭声将她的话打断。

两两回头，温煦看见了车上的人。

驾驶员是温煦见过的那个军人，只见他侧头在车窗探出，冲前头两人道：“温小爷，少尉请您和这位小姐上车。”

还未拒绝，那驾驶员又说：“少尉送您二位。”

于是乎，温煦便坐上了荣昭的车，沈伊筠一个人坐在前头副驾。

“温小爷要去哪啊？”荣昭双手交叉轻握，看着身侧那又换了身衣裳的男人开口：“我听说陈老爷禁了陈少爷几天。”

“劳荣少尉操心，我去修幅画。”温煦看也不看他语气凉凉道。

“哦。”荣昭点头，视线放在那副画上又问：“不知是何画？”

温煦静默了一会儿，胸前起伏又快变慢后，转头冲荣昭假笑道：“您看看？”

“好。”荣昭对上温煦的视线，示意温煦可以打开画让他看了。

温煦一个深呼吸后，抬头对上前头开车的士兵，那人迅速的收了视线后，他才平复下心情，将画缓缓展开。

是一副人像画，画中人正是眼前人。

那人站在长廊上，穿着一身赤红长袍，屋檐院内积雪很深，他就静静立在枯树跟前，望着那上面唯一一朵梅花。

“这是你？”荣昭一句话，将前头沈伊筠的视线也引了过来。

荣昭抬头便看见了沈伊筠的目光，只一眯，便把这位沈小姐吓了回去，容荣昭心情不错的勾了下唇问：“出自何人手？栩栩如生。”

“我大姐。”温煦嘴角上扬，看着画说：“只是走前没收好，沾了潮，卷尾还需重新修补。”

荣昭了然般点头，看着外头即将到达的书店，转头说：“不若修补好......”便将这画送我吧。

看着温煦逐渐便冷的眸子，荣昭很试相的没将后头那句话说出来。

“与照片一般裱起。”

“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温煦点头说完，车子停了下来，那二人一同下车朝相邻的两间铺子走去。

“少尉走吗？”

“等等。”

荣昭的视线从温煦身上收回后，正要开口让人开车，目光却盯在了路中一个人影。

那是温会长的亲信，他走在路中，目标明确的朝温煦进的书店走去，却又没进去，想来不是一起的。那便是他跟着温煦。

温会长身边的人，盯着温煦......想来有温会长的授意。

荣昭靠在车里，睨着外头那盯梢的男人，冲前头的士兵开口：“回去把温煦最近的动向给我。”

“是。”

空了书屋，一进门便古色古香。这古色说的是全紫纹雕花的家具，古香说的是屋内阵阵沉香。沉香与墨香在空中纠缠，交融，最后成为一体，变为另一种让人心神平缓的气味。

屋内有位看上去德高望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副黑色眼镜，正敛眉小声念叨着手里的书，动作小心的将那一页翻转后，闭上了嘴巴认真看起来。

温煦刻意放轻了步子，缓慢在屋中转了一圈，最后在那人前站定，阴影将那人看书的光线挡住，那人才抬头，扶了扶眼镜问道：“买书？”

温煦将画轴拿至身前，浅笑道：“修画。”

那人将画轴接过，看了一眼便道：“受潮啦，放下过两天来取。”

刚要转身，前头客人的话将他的动作定住。

“张先生母亲可还安好。”

张先生推了推眼镜，转头看过面前那人，上下打量着叹了口气说：“老母于年前去世了。”

温煦皱了皱眉，对面张先生的眉头也随着他一同耸动。

“那便节哀，老屋门前三颗枣树怎么办？”

张先生将画卷放在桌上，面对着温煦说：“拖了邻居六叔照看着，等枣熟了给我送三斤来。”

“那便也分我一斤。”温煦笑了笑，冲对方颔首。

张先生看着对面的陌生男人，双手于身前冲他作揖开口：“许久不见你回来了，坐下聊聊。”

“昨日才回国，今日便来了。”

温煦随着张先生坐到了屋内一角，门店还大开着，他们端着茶坐在暗处。

“楠橞怎么样？”张先生小声问。

“还好。”

温煦抬手将怀表掏出来，当着张先生面前，将昨日放于镇纸下的薄薄纸条抽了出来，交于张先生手上。

下一句，却惊得张先生心神一颤。

“我打算与井上藤田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