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42章 第 42 章

鹅毛般的大雪不要钱似的从天上洒下来，这样的大雪，在北平也不常见。

一连下了几天，路上的积雪还未来得及打扫，大道上只能凭两只脚走着。

北平商会大楼下，乐康收了伞，在门前跺了跺脚，推门进去，迎面撞见了正要出来的李北一。

“怎么样？”李北一走到门边看着外头的雪和路上的人问着。

乐康一边拍打着两袖一边说：“不行，还是走不了车，咱们得从后门走。”

李北一隔着玻璃门看向了对面巷子里藏着得蓝色身影，缓缓道：“他们这回有多少人啊？”

“比上回多，学生的动员能力可真不赖。”乐康无奈的称赞着：“这回没车，太混乱容易出意外。”

李北一轻哼一声道：“你瞧，还能出什么意外。”

在李北一的话后，乐康扭头，看到了门外的两车警察，他们在门前站了两排，打头的那人就是夏天在袁家班遇上的那位被叫二哥的警察，叫孙二。

隔着门，孙二没进来，只冲陈乐康和李北一晃了晃手。

“你觉得警察有用？”乐康面无表情的盯着外头那些警察说：“他们才最不中用了。”

李北一不置可否的笑笑，揽着乐康的肩膀道：“我的意思是，打个障眼法。”

半小时后，在商会对面等了将近三小时的学生们在两扇门的彻底打开后，如被风吹动的浮萍，蠢蠢欲动。

“别急，等他们出来。”打头的两个青年看着对面陆续出来的人说着。

“差不多了。”石磊在他们二人身后数量着，虽然他意识到有一个人没出来，但他并没提起。

然而他的避之不提也毫无作用，在他右侧一直没说话的那个青年突然开口：“那位准会长还没出来。”

“温煦？”一道女声在他们身后问着：“可这个时候再不上去，他们就要散开了。”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石磊咬牙添火道：“同学们，拿着横幅上去！”

石磊一句话落，前头两个青年怔愣之下，被身后涌出的学生带到了街上，四处的小巷里源源不断的冒出学生，他们聚集在了商会大门前，将那些才出来的商人围了起来。

拉起的横幅将这小片天空都遮蔽住，他们手里举着棋子，嘴上喊着，脚下动着。他们一步一步向前推进，挡在商人最外围的那十几个警察的作用很微薄，几乎是被学生们推着后退。

“拒绝和日商合作！！”

“还我本土商贸！！”

夹杂在抵制日商声音内的，还有被扔到天上和发到人们手里的传单，兼具了不同任务的学生见形势大好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上海沦陷！南京危急！”

“路有冻死骨啊同胞们！”

“前线急需物资，求您！”

孙二没想到这一次的学生游行活动人数会这么多，乌泱泱的人群和那发自肺腑的怒吼将他的汗毛惊起，隔着前头这一群人，他看到了四散在街上给路人分发传单报纸的学生。

有一些人看到眼前的情形，接下传单，将身上的钱全部掏了出来交到学生手里，也有些人怕惹上麻烦绕开他们走，哪怕学生走到他面前，他也摆手摇头。

是的，谁不是要先自保。日本人很快就会来的，孙二一边想着着脚下不留意踩到了什么。

他赶忙回头，看清踩的是和潘局长走的极近的那个亲日商人后，嘴上一边冲着学生大喊退后，脚下却用了吃奶的力碾着那块肉。

里圈传来的哀嚎声并没有叫学生停下动作，这个时候，所有人都是冲出圈禁的斗兽，情绪积压的久了，在爆发的这一刻，他们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商人们被这一个场面吓的连连后退至楼内，可学生们的攻势极强，有些商人的脸上被糊了一张又一张的抵制日商的墨纸，再摘下来时，脸上和着雪水像一副山水画。

早就等在门前的记者也纷纷挤到前头将这一幕幕记录下来。

“少爷，咱们该走了。”乐康收回了视线轻声说着：“不会闹很久的，日本人马上就来。”

他们从商会后门出来，直行到了商会对面的小巷里，如同方才蹲守在这里的学生，看着面前的情形。

“学生们是勇敢的。”温煦说完，不由得将夏日里和荣昭在天津遇到的场面与现在交叠在一起。

青年，是一个国家的未来。

温煦垂眸，抬手按了下胸前位置，感受到那白玉方块后，转身说：“回吧。”

嘎吱嘎吱的踩雪声钻入了温煦的耳中，簌簌的落雪声与滴答的化雪声，和他脑海中的声音一道响起。

青年是好学的，这个国家就是发展的。

青年是激昂的，这个国家就是沸腾的。

青年是勇敢的，这个国家就不会是懦弱的。

有这样一群学生在，温煦很放心。

他们走的小巷与学生所在的有一条间隔，温煦他们一同出了这条巷子进了另一条大路的时候，突然在那条学生方才所在的小巷里听到了声音。

担心温煦有意外，乐康将温煦交给了李北一，他自己上前才听了两句，就惊诧的回头小声冲温煦说道：“像是诗怡小姐的声音。”

那小巷里没了说话声，乐康提起了心看着温煦和李北一逐渐靠近的脚步，又一转身，就见到了出现在他面前的熟人。

“诗怡小姐。”乐康些许呆滞的看着许久未见的人叫着。

汤诗怡笑了下，杏眼微弯看向了乐康身后走上来的温煦。

“温煦哥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诗怡。”

和当年那个一身湿哒哒的站在船尾冲他们招手的小姑娘不同了，面前的姑娘身上多了沉稳和英气，眉眼间再看不到那少女青葱的稚嫩。

想来是那一年剪了长发就不曾再蓄，只将齐耳的短发留到了齐肩，黑亮的乌发最外层被雪水沾湿，温煦上前一步拿过自己头顶的伞给汤诗怡撑着，两人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对方，汤诗怡开口：“温煦哥哥变了。”

“诗怡也是。”

“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吗？”汤诗怡盯着温煦的眼睛问道：“你还记得楠桥吗？”

“记得。”温煦缓缓躲开这个话题问道：“有见过汤伯母和润泽吗？”

汤诗怡突然舒了口气，垂头道：“没有，还是不要凭白惹他们担心。一直不联系，就会一直认为我活着。”

“你一直在北平。”温煦肯定的看着她说。

汤诗怡摇了摇头，看了眼温煦身边的两人说道：“不要打听我了，快回吧。”

“天冷，你撑着伞。”

温煦将手中的伞递给汤诗怡后，两人没有默契的没有道别，只在温煦转过身后，汤诗怡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温煦哥哥，顺遂常安。”

温煦离开的背影只是在汤诗怡叫他的那一瞬间停了一下，而后，带着汤诗怡的祝愿，默默前行。

回程的路上，李北一和乐康都没打伞，温煦在二人的强势要求下才答应举着伞一个人在前头走着，两人不远不近的跟在温煦身后守着的时候李北一悄声问道：“那位是谁呀？”

乐康在这句问话后疑惑了一下，理所当然的说道：“汤家的大小姐啊，你不认识？”

李北一被反问的滞了一瞬，呵呵笑道：“我不认识啊，我来的时候，少爷已经去国外了。”

“哦对对。”乐康赶忙点头，拍了拍李北一的肩膀说：“诗怡小姐同陈舸少爷一样，自小长大的情谊。”

“那，汤家不是已经迁至了重庆？”李北一又问。

乐康歪了歪头，扭头将右臂上的雪花吹落，目光放在前头披着黑色披风的温煦敷衍的回道：“是啊。”

李北一落下视线，明白乐康是不想接这茬，眼神动了动，小声道：“明日的报纸上就是咱们少爷成为商会会长的消息了。”

“好啊。”乐康看着前方的人影，带着叹息意味着说道：“少爷以后，会更累的。”

李北一也看向前头行的缓慢的人说：“怕什么，有咱们在呢。”

亲眼目送温煦进了医院大门后，陈乐康突然站定，李北一走了两步回头看站住的乐康问：“怎么不走了？”

乐康向前走了两步将二人的距离拉近，突然开口：“你知道我一直在偷医院的东西。”

李北一的眼神飘了两下，有些慌神的说：“咱们不是说好了这事我不说的。”

“这半年来我一直在送医药物资，我过的账本，少爷不会仔细去查。”乐康看着快要走到大楼里的温煦，再回过眼神看着李北一说：“虽然不耻亲日这个行为，虽然看不惯他现在做的一切。”

李北一盯着面前的乐康，眼下微颤，眼中带着一丝疑虑却也并没有再打断他。

“但我能到现在还好好的运作这一切，也是因为我们自小长大，他肯信我。”乐康说话间冒出的热气将面前的雪都吹散：“我威胁了你让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

“对不住。”

李北一与乐康对视，等着他的下半截话。

“但，既然跟着少爷了，就好好护着他。”

“如果有一天我被日本人抓起来了，守在他身边的，就只有你了。”

乐康抬手放在李北一的肩上，缓缓道：“我呢，两者不能兼顾。”

他拍了拍李北一，勾唇笑着说：“就辛苦你了，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