墟荣 第121章 第 121 章

“是个、是个年轻的小姐。”

一连赶了好些天的路，终于到了北平，北平就是繁华，街上走的少爷小姐们，个个儿看上去都珠圆玉润，瞧着就被养的极好。

她躲躲藏藏地，跟着位看着面善的小姐，去了个陌生的胡同巷子，她实在太饿了，也摸不准这家人会不会像前几户似的差人出来打她，只能悄悄儿地盯着看。

饥寒交迫让她很快睡了过去，再醒过来，是被一道敲门声叫醒的。

也是个要饭的，也是个女人家。

她跪起身，扒在墙边看过去，这哪里是要饭的？！这人明明穿的这么好，怎么来装要饭的呢？

门里来了个年岁同她差不多的老女人，应该是个帮佣，门一打开，那个佣人瞧着情况不对，许是要关门，结果那年轻的，利索地从手袋掏出把刀，径直捅上那佣人的心口。

那佣人倒下的时候，饭菜扔在了地上，沾着土，可还是香的，只是可惜了汤汁，浇在了地上。

那年轻女人用佣人的衣角擦干净刀，重新放回手袋，临走前，回头，双目正抓住她，她想躲，也没力气，正想着，不会就要这么死在北平的时候，那女人抿唇笑了，不知是哪里人，说话怪难听的，却还是叫她听出了意思。

——来吃饭吧。

那佣人没死透，胸口的血像地口的涌泉，突突地往外冒，她只看了眼，就趴在地上，将饭吃了个干净，凝在土里的汤汁，她伸出指头沾了沾，真香啊、真香。

要走时，巷口也开回了车，那佣人拽了她的衣裳，她以为那人死不瞑目，生薅下自己的衣角，赶紧往远处跑，可这巷子七拐八绕，最后还是叫几个军爷给抓了。

“年轻的小姐？穿着打扮可瞧清了？”

老乞丐想摇头，却被身后的警察踹了一脚，“刚才怎么说的！”

“穿着个露膀子的旗袍，绣着粉花，还、穿着双白皮鞋。”

“看清脸了？”沈孝谦低声询问。

“没、不敢看。”

阮湘月和沈孝谦对视过，明白这事儿许是和日本人有关了，警察局查不出一二三来，吴婶死了，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只是吴婶在沈家呆的好好儿的，为什么会被杀呢？

阮湘月抓着沈伊筠的手，不知觉发力，身侧人叫她时，她对上沈伊筠那双一眼看到底的清澈双眸，没让任何人听见：“最近发生了什么？”

沈伊筠双眼微睁，瞥了眼正收尾的警察和大哥，垂下眼时，她想，她好像给大哥大嫂惹上了麻烦。

那个杀掉吴婶的女人，是不是就是昨天跟在刘东身后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和李北一见过面的那个人呢？

“最近，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沈伊筠的性子若是打定主意不说实话，再怎么问也是翻来覆去那几句。

回了沈家，肖钰不在，连杰被阮湘月提着耳朵叮嘱过，一定不能让沈伊筠脱离他的视线，每晚都要回来说清楚她去见了什么人，干了什么事。

下午，沈伊筠听话的叫连杰开车送去了济仁医院上班。

跟着沈伊筠上台阶时，沈伊筠皱眉，回身问连杰：“你要一直跟着我？”

连杰一愣，摇摇头，指了指医院大厅说，“我去给太太取安神丸。”

沈伊筠哑口无言，心道自己想的太多了，尴尬道：“那连大哥你去吧，我去办公室了。”

盯着真跑去办公室的沈伊筠，连杰放下心来，像模像样的去药房买了点安神丸，站在正厅楼梯口处，从兜里掏出个毡帽戴上，又将身上那黑色褂子脱了，拴在腰间，只穿个白背心儿坐在地上，掺和进一旁济仁医院的伙计们。

“昨儿晚上是啥动静，哥们儿们知道吗？我这拉车拉的心慌慌，不敢往出跑。”

一边儿坐在椅子上的黑衣伙计，打量过连杰的装扮，倒算得上客气，“劝你一句，晚班儿活能不干就不干了，白天间还好。”

沈伊筠出了办公室，往大厅和人群里看了看，连杰往墙上一靠，凭着长椅上俩伙计挡着他，他还能瞧清沈伊筠的动向，嘴上回道：“谢哥们提醒，我这晚班就不干了。可能知道究竟是啥事儿吗？”

沈伊筠没见连杰和其他熟悉的身影，放下心来，朝着阴面儿那间病房去了。

“听说是个在同盟会工作的，官儿不大，许是结了仇。”

待沈伊筠进了门，连杰落目，又同人唠起来，“怎么不是那些个当兵的？”

明眼人能清楚连杰的意思，那小伙计心直口快，将从陈乐康那儿打听来的话，原封不动的倒给了连杰：“他官儿不大，不够招眼儿，杀鸡儆猴，他还不够数儿呢。”

沈伊筠再离开那间病房后，就一直在办公室和配药室里转，相隔几间屋子的病房里，李北一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目光掠过后院儿进进出出的拉货车，盯在厨房玻璃门后那个人上。

那人今日穿了件琥珀色长衫，外头套了件同色的纱制长衫。

后厨里开着门，今日外头微带暖风，裴敬进去附耳说了话，他就跟在裴敬身后出来了。

麻袋外还落着土，裴敬递上块帕子，他就和裴敬站在大楼后门石阶上，看着一车车倒进来的货，不时交谈。

裴敬这人是挺有意思，是他们这几个人心思最活泛，最会哄人开心的。

日头这么一照，琥珀色身影外头那层纱就同光晕一样，在他身上散出来。

温煦。

人如其名。

是个温和，又刺目的人。

所以，什么人都会围着你打转。因为你生来就是温煦吗？

拳头紧攥，咯咯作响。

救命之恩谢过，少爷，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啊。

温煦抬手挡了下日光，察觉到什么，往左后方看去，空无一人的窗边，只有散落的几粒鸟食。

想起还有个李北一，温煦蹙眉，他在想，若是吴婶因为包庇了沈伊筠而被人摘掉，那李北一呢？

当冈本醒过来，得知井上死了，而他温煦还好好活着的时候，李北一又会被怎么样？

“少爷？”

温煦转头，顺着裴敬的示意，再次转身，看着后门门厅里站着的青年，一阴一明，一暗一亮，他头一回感觉到束手无策。

“少爷，您看有什么能吩咐我做的？”

黄皮青年面上笑容，一如初见时的憨态。

在几人心知肚明还未撕开这层纸前，济仁这一汪小小湖水，依旧水平如镜。

而颤颤巍巍飘扬在湖面之上的那根白羽，是会在哪一天突然落下，还是在哪一天骤然消失。

良久。

“磨粉的人手不够，你去街上招些短工吧，就在医院吃住，尽快完活。”

“好嘞，少爷。”

李北一面上纯良地笑，转身，笑容如同烟雾，被过堂风吹散。

一直蹲守在楼梯口的连杰蓦地看见李北一的身影，还以为眼花了，再一看，还真是，可那面上表情，同往日那亲和模样差了太多。

目送温煦家的伙计出了大楼，连杰再一转眼，竟然瞅见个更熟的人。

高挑的黑皮青年，紧跟在李北一身后也出了这栋大楼。

连杰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猜测，看着济仁医院里外前后安置的守卫，连杰又望了一眼紧西头儿的办公室，起身，跺了跺脚，同两个黑衣伙计道了别，疾步，出了济仁医院的正楼。

江米巷。

大阪餐厅的主人不在后，由老板的亲随驻守。

美子在身后两个青年的伺候下，换上木屐，走了两步，在正厅摆的一盆吊兰前停下，枝叶疯长快要垂到了地面。

想到井上曾经修剪枝叶的样子，美子抬手摸了摸娇嫩叶片，指尖不怎么用力，叶片上就留下了掐痕，她抿嘴笑，冲身后人开口：“はさみを持ってきます。（拿剪子来）”

“はい美子さん，（是的美子小姐）”不多时，男人拿着把剪子躬身递上去，“美子さん、はさみです。（美子小姐，剪子）”

美子头也不回的伸手去拿，却被剪子扎到掌心，凌眉回头，就见男人双手捧着剪子，尖锐一角正对着她。

没由来的，美子抬手扇了男人一巴掌，怒斥，“バカ野郎、誰も人の世話を教えてくれないんですか?（混蛋，没人教过你怎么服侍人？）”

男人立即跪下，将剪子尖头对准了自己，爬伏在地上，求饶，“美子さん、私の不注意です。美子さん、許してください。（是我的疏忽美子小姐，请美子小姐原谅我。）”

安静厅室里，唯余男人的恳求，美子深吸一气，刚要说话，餐厅正门就被人唰的一声拉上。

昏暗中，她看到一个男人的轮廓，周围几个人被遣了下去，灯光渐亮，美子看清了来人，瞳孔连带睫毛颤了颤，嘴角抖动着挑起笑，开口，半个字都还没叫出来，就被来人猛的推到墙上，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这一刻的厅室里，唯余肢体拍打墙面和窒息后的嗬嗬声。

“主人が死んで、あなたが主人になったようですね。（看来主人一死，你倒成了主人。）”男人冷笑一声，手上力气越发加重，偏头斜视过几个包厢里探出的脑袋，得了这凌厉目光后，这厅室里，再没别人的视线打扰。

感受着手下愈发紧绷的身躯，男人幽暗的瞳孔摄进美子绝望的双眼。

重物跌落在地，美子失声咳嗽起来，整个人瘫倒在地，没等顺过气，小腹又迎来了男人的猛踹。

痛苦哀鸣非但没叫他收手，反而加重了力道捻动着她的下腹。

“一北さん、さんです。（一北先生、先生）”

微弱的喊声从地面传来，美子面色冷白，死死咬着嘴唇，试图说话，却又被下一阵疼痛顶下去。

“美子、お忘れですね、主人はまだ死んでいません。（美子，你忘了，我的主人还没死。）”

一北踩着美子，蹲下身，抓着人的下巴，抬高后，俯视道，“あなたは何をしているのですか?私があなたに警告したことを覚えているでしょう、彼女を怒らないでください、あなたは今生きたくないですか?（你又在做什么呢？记得我对你的警告吧，别去招惹她，你现在是不想活了？）”

“私は覚えています、もちろん覚えています、しかし呉はすでに私達を裏切って、彼女は殺すべきです。（我记得，我当然记得，但吴已经背叛了我们，她该除掉。）”

美子断续说出这句话后，一北松了手，也撤下了脚，站在吊灯前，虚光拢在他身后，叫她看不清一北的模样，就是这样，在特|务营也是这样，一北像个恶鬼，站在黑暗里，就能将对手吞噬干净。

“余計なことはやめて、あとは大佐が目を覚ますまで待って、そんなことをしていたら、晴子は地下で退屈していると思う。（别再做多余的事，剩下的事等大佐醒来再说，如果你再这样，我会觉得晴子在地下很无聊。）”

一北今天来的目的，又是为了那个中国女人吗？听着一北离开时让其他人按兵不动的命令，美子敛在碎发下的双眼，愤恨目光，直勾勾钉在那走进日光里的背影。

庇う気ですか?じゃ、大佐が目を覚ましたら、かばうことができますか。

（你想护着她？那我们等大佐醒来之后，看你还能不能护着她。）

一北よ一北、どうしてご主人様と一緒に、地獄に堕ちていけないんですか。

（一北啊一北，你为什么不能跟主人一起，下地狱呢。）

串糖葫芦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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