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人影嘈杂,我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却听得到他们对我说的话——
“小锦,等你醒来,咱们一起去抓鱼!”
我:“好啊!”
“你再不起来,雪狼王可归我啦!”
我:“你敢!”
“这瓶药给你,每日涂抹,疤痕定当消去。”
丝丝冰凉自手背入心脾,好生舒爽。
“小姨,快起来,陪我玩儿!”
一双小手覆在我脸上,弄的我直想生笑,可那眼皮重若千斤,怎样都睁不开。
“求求你,救救她……”
这声泣诉俨如一记惊雷,显得突兀又悲凉,如此熟悉的声音我在哪儿听过呢?
“时过境迁,居然还有修者携毒入考,偏偏又是在圣天山,你说,我能不管?”
“你,欺人太甚!”
“仙首说的哪里话,敢做还不敢当吗?”
这,是有人在吵架?!
“哎,都消消气,人还没醒,说什么都没用!”
“你们都给我出去!”
“执督,您这……”
“出去!”
我恍然惊醒,环顾四周,重纱帷帐间空空荡荡,哪里有半分人迹。我不禁长舒一口气,居然会梦到姐夫发脾气,还真是稀奇!
伸了个懒腰,我坐起身,张口唤人想讨杯水喝,才发觉有什么不太对劲儿。
干涸的喉咙俨如破烂的风箱,除了嘶嘶沙哑,再发不出别的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
我瞬间慌乱,忙不迭起身,却一脚踏空跌落床榻。
从帐外奔入两人,姐夫先一步将我抱回床榻,姐姐以指搭腕为我验伤,二人未置一言,可我却有种想哭的冲动。
“怎么样?”
姐夫望向姐姐,期盼殷切,而姐姐盯住我,满目哀伤。
我慌忙摸摸脖子,极力发声,只可惜,那声音化作嘶哑,沉闷又难听。
一瞬间,姐夫苍白的脸越发阴沉。
姐姐望着我,明眸含泪,唇角却是淡淡的笑,“小锦乖,不要怕,你只是余毒未消。”
“余毒?!”
我恍然忆起幻境中所历种种,嗔怨难平也好,血海深仇也罢,或是进退两难、心魔纠缠,以及那最令我痛心疾首的背叛……
我颓然倒下,蒙起被子,似乎只有这般才能逃避那不请自来的严寒。
一双手握紧我的手,丝丝冰凉。
姐夫的声音似在煎熬中极力维持平静,“相信我,我会治好你。”
我猛然揭开被子,与他咫尺相距,心底莫名蹿出一股邪火。
如若我没记错,昏倒前我最后看到的人应该是他,那致命一击居然来自于他,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他微微垂眸逃避我的注视,平静的声音终于失掉分寸,“你放心,这件事,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交代?!
我恍然察觉自己的失态,在他起身之际,慌忙扯住他的衣袖。
岂知,他只轻轻点了点我的手背,便拉开我的手,径自离开。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颓然倒下,心底那团火,灭的悄无声息。
姐姐轻抚我的背,淡淡叹息,“你别怪他,他是不想你受伤。”
我默默点头,躲进姐姐怀里,憋了许久的泪终是决堤。
其实,我没想怪他的,我只是,只是有些委屈……
这一夜,我睡的极不安稳,梦里全是幻境中的生离死别。
靖灵依旧是春分,曲径通幽处,那一袭白衣飘飘追随少女灵动,是我怎样都赶不上的伤。
“别丢下我!”
我瞬间惊醒,才发觉自己喊出的不过是那难听的嘶哑,暗自苦笑,心想这世间最大的悲凉莫过于被噩梦惊醒还如鲠在喉。蜷缩起身子,我默默承受自己无法言语的事实,满心哀伤。
静夜里,一曲笛音宛若清风拂面徐徐抚慰我的心伤。
我望向窗畔映出的人影,月光轻柔,寒夜寂凉,掩不住一身仙气,翩然无羁。
不知不觉,我走向窗桅,指尖勾勒人影,却迟迟不敢推窗。
笛声婉转,曲意回肠。
终于,我鼓足勇气推开窗。
冰封雪岭间,一人回盼。
那人眉尖的霜花,化作我脸上的笑颜,笛音戛然而止。
我恍然回神,慌忙进屋,摊开纸写下几个字,又匆匆跑回窗畔,展开来给他看。
我未怪你。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我知道。”
我忍不住笑,原来,你知道啊!
夜风四起,带来丝丝寒凉,他微微挪身挡住那股风,与我咫尺相距。
我仰起头看他,明明是才见过,怎觉此时再见有种久别重逢的欣悦,恨不得时光就此停歇。
一只手,一股力,我不由自主向前倾去。
隔着窗,他拥我入怀,轻轻浅浅抚上我的背心,却是渡出真气,为我疗伤。
我不敢乱动,只听他心口的跳动,一下一下乱了方寸。
有风吹过,徐徐不及,带来一句,“往后,不会再叫你受伤。”
……
再醒来时,我只觉手背寒凉,睁开眼,见姐姐坐在身侧,手里拿着个瓷瓶,正认真抹着什么 。
见我醒来,她晃了晃手中的瓷瓶,冲我笑,“南掌门送来的药还真是灵,眼看这疤浅了许多。”
南掌门?南茗?!
我坐起身,指了指瓷瓶,想问,“她人呢?”
姐姐道,“你昏迷时,她来看过你,留下这瓶药便下山了。”
她走了?
我看着手背上的逐渐消退的疤,心想,疤痕可散,那她的心魔呢?
回想幻境所遇,我光脚跳下床,向外间跑去。
“小锦,你去哪儿?”姐姐匆匆追来,见我铺开纸,上前阻拦,“你要多休息,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
我拉着她的手,眼神恳切,终于,她松了口,拿起砚台上的墨,慢慢研磨,“好,我只回答你三个问题,问完了,你便休息。”
我立即点头。
提笔蘸墨,我写下第一个问题——
吾幼时,是否为敦老谷主所救?
姐姐未有犹豫,答曰:“是。”
我惶惑,“怎么我都不记得了呢?”
许是看出我的不解,姐姐摸了摸我的头,淡淡笑着,“那时你身受重伤,昏迷许久,待你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也好,有些事不必忆怀。”
原来如此。
我又问:为何江湖传言其系坠崖所伤?
姐姐微有犹豫,“你是想问,为何有此传言,兰家却不出面澄清吗?”
我眸光一闪,默默点头。
她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头轻锁,“这么说,你在幻境中遇到了伤你之人?”
我点头。
端起茶壶,她倒了杯茶递给我,似是了然于胸,“她看着很眼熟吧。”
我又点头。
“那你觉得她长得像谁呢?”
听她这般问,该是我识得的人,想起那浅笑娇媚,玉面玲珑的人儿,不知为何,我脑海中浮现出廖敏的面庞。
未有犹豫,我写下“廖敏”二字。
姐姐脸上蓦然显露一种似笑非笑,似嗔非怒的神情,她望着我,指尖划过“廖”字,未干的墨就此散开,模糊浑浊。
“她的确和廖家有关。”姐姐盯着我,一字一句问,“你可曾闻廖家长女,貌比嫦娥,性堪修罗,人界有称,鬼面千秋?”
啊?!
我暗自惊呼,鬼面千秋,是了,那人曾自称此号。
这么说……
我惊恐地望向姐姐,果真,便听她道,“她便是东仙首之女,廖敏长姐,廖姝。”
回想幻境中那女子残忍的手段,又忆起廖敏两面三刀之能,果然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怪不得姐姐几次三番要我提防。
我提笔疾书:若此,传言为仙首散布,以护长女?
看到此问,姐姐将纸拿起随手化了火决,那个问题便随纸张消散在浓浓烟尘之中。
“有些事,不必他亲历亲为,自然会有人去做,懂吗?”
我懵懵懂懂点了点头,又铺开一张纸,再次写:为何杀我?
姐姐沉默,良久,才叹道,“因为我。”
这个答案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只听她继续道,“严格来讲,廖姝算是我的小师叔吧,我俩积怨已久,我只是没想到,她会向你下手。”
姐姐压着太阳穴,像是想起了伤心事,头痛不已。
我急忙写下最后一问——
何人替我接腿?
她像是未见此问,将我拉起,催促我,“你真该休息了。”说完,便推我上床,替我盖好被子,又放下帘帐。
直到她转身,我才慌忙拉住她的手腕,极尽恳切,姐姐,告诉我吧。
眼中蓦然浮起泪光,她望着我,只是望着,而后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用温柔又低沉的声音道,“一个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