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会在最后一阵遇到廖敏。
在我的印象中,她总是柔柔弱弱,不声不响,似乎除了哭就没有别的杀伤力。可这般连风都能吹走的人儿居然会杀入终局,的确出人意料。
与少简对峙,她所伤不轻,周身上下为烈火灼噬,血印斑驳。她一直在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楚楚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
我抓起一把雪,稍作迟疑,还是压在她被烫伤的手背上,她的呼吸蓦然急促,抖动的长睫瞬间结起薄雾。
“你且忍忍,这伤要冰敷才不会起泡,好了更不会留疤。”
她抬起手,似乎想要阻止我,指尖一转却碰到我手背上的疤,“你这里……留了疤?”
我怕她多想,故作轻松道,“我是被刺伤的,和你不一样。”
“是吗?”她的指尖停留在我的手背,轻轻描画我所受的伤,“你很疼吧……”
“不啊,”我躲过她的审视,笑着掩饰哀伤,“这伤……早就好了。”
我静下心绪再次抬眸,却发现一滴泪挂在她眼角,落的悄无声息。
“你怎么了?”我慌忙为她拭泪,没想到越拭越多,晶莹的泪珠好似艳阳下的雨,来的凶猛又温柔。
我手足无措,只得轻抚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地安慰。
过了好一阵,她汹涌的情绪才逐渐平息,抬起头,用哭红的眼睛望向我,“你先走吧,别让我拖累你。”
我迟疑未动。
某一刻,我似乎从她眼中读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没落,可那感觉稍纵即逝,便化作柔柔楚楚的委屈。
“我受了伤,暂时动不了,别耽误你闯关。”
我望向玄塔,那里是魂珠镇守的地方,四散的仙气像生出无数双手,唤醒我前行的意念。
在我起身之际,廖敏恍然抬眸,一双眼睛带着泪,紧紧追随。
我蓦然想起两年前的雨天,她立于亭畔也曾望向我,充满期待。那时的她是不是也如现在一般,期待着我停步,盼望着我回头,祈求我不要将她丢下?
缓了口气,我慢慢蹲下身,拍了拍肩膀,“上来吧,我背你,这一关,咱们一起走!”
……
一条狭窄的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我走的稳稳当当。
不得不说,廖敏实在是太轻了!
我不禁想起少简出阵前狠绝的眼神,面对如此纤弱的女子,他,究竟在恨什么?
“廖敏,你和少简有何过节,他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耳畔一阵沉默,良久,只闻叹息,“我做错了一些事。”
“什么事还值得他拼上性命!”我忍不住嗤笑,“等你出阵好好向他道个歉,他必会原谅。”
“是吗?”
……
不知走了多久,峰回路转,眼前一片皓白,仙雾弥漫处灵台结塔,紫气灼灼,却也是空无一人。
“这么快,就到了?”廖敏似乎有些惊讶。
“是啊,这便到了。”
我将她放下,回眸望,她苍白的脸颊。
想必她也明白,玄塔空灵处,仅容一人关,这场终局之战终将在我与她之间展开。
不知为何,我忽然松了口气,并非是瞧她不起,而是因为能与相惜之人痛快对决,实是人之幸事。
我淡淡笑起,手指触灭灵,未激起一分戾气。
我从她复杂的眼神中读到胆怯,读出不忍,更读懂无尽的无可奈何。
“兰锦期……”她忽然唤出我的名,就如两年前一样,面如死灰。
她望着我,专注而恳切,缓缓开口,“我,需要那颗锁魂珠。”
我点头轻笑,“好,打赢我,魂珠给你。”
“兰锦期!”这一声,她似乎用尽全力,声嘶力竭,“你我,非得如此吗?”
我惶惑不解,不过是一场比试,怎弄得如同生死离别?!
我定定望向她,恍然间,她一声叹息,那声叹带出眼角悬坠的泪,也唤起唇畔勉强的笑意,“罢了,我忘记你是中杰锦绣,自当以武取胜,我不难为你了。”
说罢,她作揖,行大礼,缓缓扣拜,“此前得汝相救,敏不胜感激,拜此,望再见,不生怨。”
我不明所以,怔怔回礼,一句“不必”未出口,便觉手背一痛。
阳光下,那钉于手背的银针如同刺入心口的利剑,见血封喉。
望着滴血成墨的伤,我豁然想起默默出局的南茗,愤慨不甘的少简,以及那句“我做错了一些事”——
难道说……
我艰难抬头,那张娇美的面庞在我眼前逐渐模糊,再拼不起我所熟悉的模样。
“为什么?”在视线消失前,我慌忙伸手,想抓住那袭倩影,“廖敏,我从未想过要杀你!”
“没有吗?”她似乎在笑,极尽冰冷,“可我想过!”
……
肆虐的狂风几乎撕碎我的魂识。
在她推我下崖的瞬间,我突然看清她的脸,那是一张多么无辜的脸,无辜到我竟相信她的柔弱与伪装!
我好不甘心,不甘心不战而败,更不甘心修者覆没仅此人独活!
怒火中烧,墨血四溅。
挣扎间,一物自怀夹掉出,啄血幻化,竟化作一只大鸟,呼啸着接住我坠落的身躯。
乘风而起,它带我重归灵台,待我稳稳落地,它方化散仙力,袅袅娜娜又变回一寸大小,落于我掌心。
这不是大嫂送我的纸鸢吗,我竟不知它还有幻化之能!
望着纸面上点滴墨迹,我的手不住颤抖,原来,滴血成鸢是这般道理。
抬头,我望向门庭大开的玄塔,耳畔响起那娇柔的声音,“望再见,不生怨。”
灭灵流窜,烈光肆虐,再见,怎能不生怨!
……
再次见面,廖敏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
苍白融化羞愤,掩不住瞳眸里的惊惧,她怔怔向我,薄唇轻颤,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你,怎会回来?”
一声冷笑牵动戾气,我全然不顾喉咙里如火焚烧的痛,撕心裂肺,“魂珠,交出来!”
她恍然后退,两行清泪自脸颊麻木坠落,倒是我见过她哭的最灵动的一回。
一步退,一步进,步步退,步步进。
直至她缩至墙角,退无可退,我才伸手向她,再次道,“魂珠,交出来!”
岂知,她拔腿就跑,全然不顾调息,直跑得花钿四散,残发飞扬,失掉往日的端庄。
我想追,才发现脚步虚浮不甚灵便,急召灭灵缠其踝,绊得她跌落在地,连魂珠都摔了出去。
失魂落魄,她追向魂珠。
锲而不舍,我紧随其后。
先一步抢得魂珠,她像是寻回失散已久的勇气,飞身朝我踢来。
我以掌相抵,隔绝进攻,顺势捏碎其骨。
凄厉的叫喊响彻玄塔,她踉跄后退,竟挤出一抹笑,“很好,咱俩算是扯平了。”
“哪有那么容易!”我纵身上前,见银光闪烁,不得不侧身躲避。
猛然间背心剧痛,我缓缓转身,对上近在咫尺的廖敏,以及她未及收回的掌心。
“很好……”我轻声笑。
这一掌击中我的要害,也散尽我最后的期待。
心口积郁的血喷涌而出,尽染她娇美的脸颊。
满面鲜血,她极尽可怖,一双大眼空洞无神,不知要笑还是哭,“兰锦期,别打了,你撑不了太久,放弃吧!”
我说不出话,只扯住她的手,去抢她掌心的魂珠。
“放手,你给我放手!”她像是发了疯,拼命锤击我心口。
眼睛越累越黑,意识逐渐模糊,但我心存执念,决不后退。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唤,带着急切,“小锦,松手。”
我摇头,声嘶力竭,“不,我不松,这本就是我的!”
“快松手!”
“不要!”
狂吐一口血,眼前一片墨红,我睁大眼睛不让意识涣散,狠狠盯住廖敏,“为什么?”
忽然,脖颈剧痛,我蒙蒙转身,一瞬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