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许我 第48章 烟火

去南城的事很快就定了下来，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

名誉侵权案梁琼毫无疑义取得胜诉，两位被告公开道歉并赔偿了一定损失费，虽然悠悠众口并不会就此停止讨论，但至少，判决文书给出了事实真相和态度，负面八卦消停了。

刘佳柠找回了孩子，顺利与徐兴泽离婚割席，梁琼在朋友圈发出胜诉文书的时候，新铭集团对徐兴泽的起诉正式立案。

这段时间周秉文再出现，但梁琼知道这一切顺利的背后离不开他的安排。

虽然谣言被判决击碎，但她和周秉文关系匪浅这件事反而深入人心，工作中，她开始明显感觉到来自周围人的“特殊”对待。

她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灰心，好像她今天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来自于周秉文的身份加持。

她自己的努力被一笔勾销了。

于是她比原定计划提前一个月去了南城，每周回一次家，全身心投入到南城分公司的筹备。

这周她回海城，章志没有依约前来接她。

微信留言说要陪导师去见一个重要人物，电话打过去一片忙音。

梁琼没有多想，自己叫了辆车，先回公司跟何永昭汇报工作，然后回家。

妈妈每周都会在她回来那天提前准备好饭菜等她，今天见她一个人回来，不由问：“小章呢？”

“他学校有事。”梁琼把行李箱放玄关，弯腰换鞋。

“今天没去接你？”妈妈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放到一边。

“没。”梁琼耸耸鼻子闻着味就往厨房走，“好香，哇，麻辣小龙虾！我要发给瑶瑶，馋她一馋。”

梁琼洗了手拍了照片逮起小龙虾就吃，妈妈望着她无奈地笑，忙把饭菜都张罗到餐桌上，看她吃得香，一时倒没再说什么。

吃完饭，章志回了电话，说在楼下等她，梁琼挽起头发下了楼。

楼下有小孩在玩篮球，章志坐在旁边长条凳上看得出神，梁琼想起他曾说自己打球很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想学吗？我教你。”

章志转头看着她，却没有如往常那般回她一个腼腆而欣喜的笑。

“……怎么了？”梁琼不由奇怪，印象里章志没有一次不是一看见她就笑，哪怕脸上没笑，眼里也是笑的，但今天他好像格外严肃，有一种沉重感。

“没事。”章志轻轻眨了眨眼，站起来，温和而不失调皮地笑了，“你要教我吗？”

梁琼顿时来了兴趣，“可以啊。”

她果断找正在休息的小朋友借来一只篮球，“借我玩半个小时，等会请你们吃雪糕。”

球一到她手里就像有了生命，灵活而轻巧，她带着球小跑两圈，找到手感后身体轻轻一弹，右手微微往前扣，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在空中划过，一个三分球轻松完成。

她跑过去将球捞回，一个转身，又是一个利落的扣球。

小朋友们毫不吝啬为她赞叹，周围响起一片“哇”声。

章志走过来，梁琼把球传给他，“你来。”

章志接过球跑了几步，起跳投球，姿态挺帅的，但篮球投出去，撞着篮板弹回来，他跳起来去接，错估了篮球的高度和回弹力度，手一滑球直接砸中脑门，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围观的人都笑了，梁琼也哈哈大笑起来，章志抱着球看着她笑，“梁学姐，教教我。”

“来吧。”梁琼双手打开，应得十分爽朗，“球给我。”

夕阳余晖里，篮球场不时响起欢快的笑声，还有小孩子们的尖叫声。

梁琼简单教了章志几个动作，又跟小朋友们一起玩了一场，打完球领着一帮小朋友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雪糕。

一个个满头满身的汗，吃着冰凉沁人的雪糕，脸上都笑得灿烂如花，惬意归家。

梁琼是真喜欢打球，尤其喜欢夏天黄昏时分在球场上挥洒汗水，奔跑和追逐带给她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一种纯粹的生命享受。

“下次我们去学校打，学校篮球场比这好，到时候我教你怎么运球，光会投球没用，谁也不会傻站着等着你去投……”梁琼吃完雪糕不过瘾又回来买了瓶冰可乐，她站在路边的树下，咕咚咕咚喝了小半瓶，意犹未尽说着，一转头发现章志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与之前每一次对视不同，这一次章志没有匆忙移开视线，反而深深注视着她。

空气一下变得粘稠起来，头顶的蝉鸣突然远去，路灯橘色的光撒下来，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冰可乐的水汽在指头上凝成水珠，梁琼动了动手指，移开视线想说点别的，忽然听见章志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句话似曾相识，她不由抬眼，回望过去，镜片后的双眼温柔而深情。

路灯的光被遮住，章志低头，朝她吻了过来。

梁琼静静看着他靠近自己，可乐瓶在她手里发出轻微的“咔嚓”声，最后一刻，她转头，避开了这个似乎是水到渠成的吻。

章志停顿几秒，退回原地，拿手支了支镜架。

“抱歉。”他说。

梁琼轻轻摇头，拧开可乐猛灌了一口，半晌，看着手里的冰可乐，同样说了句：“抱歉。”

相处这么久，她其实并不排斥他的靠近，好感是有的，但似乎，总觉得缺少点什么。

或许她刚才应该闭上眼睛，试一试，不讨厌的前提下，亲密接触应该有利于感情的培养。

但偏偏，他说了那句话。

让她想起自己跟周秉文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不是那个暴雨过后的晨曦里单纯触碰，是真正的，深入的，情/欲意义上的亲吻。

也是在这样的夏天，打完球的黄昏里，满头大汗的他们喝着冰可乐，走在校园静谧的林荫道上，天边还有些许暗红云霞，路灯光线也是橘黄色，照在路上一团一团的，他们一会走在树影下，一会走在光晕里。

蝉鸣拉得老长老长，空气里回响着他们的说笑声，当他们再次走进一片树影下，笑声只剩下她的。

周秉文扯住她，幽邃双眼深深凝视着她，他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她笑了，甜蜜的羞涩在心头溢出。

他忽然低头，轻轻碰了碰她的唇，“我真的亲你了。”

声音低哑，带着颤抖的磁性，在她心弦上拨弄了一下，她倏地闭紧双眼，故作镇定地“嗯”了一下。

唇瓣感受到一种温热而细腻的滋润，轻轻的，甜甜的，像软绵溜滑的雪糕，她情不自禁想去舔尝。

冰可乐掉在地上发出“滋滋”气泡声，篮球在脚边自顾自弹开去。

他说：“张嘴。”

蝉鸣离她远去，呼吸失了节奏，她紧紧攥着周秉文汗湿的球衣，感受内心深处涌现的陌生情/潮，是热的，是渴的，是紧张的，也是兴奋的，愉悦的。

……

回忆带来悸动，梁琼忽然很想接吻。

她转头看着身边沉默的男人，他的唇深深抿着，下颌线绷紧，显得唇瓣偏薄，唇色偏淡，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

她向前一步，章志察觉她的靠近，抬眼看来，眼中沉重的静默让她瞬间打消了想要试试的念头。

“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话要说？”梁琼退回原位，又喝一口可乐。

章志盯着她侧脸，许久后，视线落在手里的冰可乐上，“最近我家里出了点事，我可能不能常来看你了。”

“出什么事了？”

“我妈生意上出了点事，还有我爸……”章志转着可乐瓶，“学校里事情也比较多，可能会顾不上你这边。”

梁琼默了片刻，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章志轻抬了下镜架，依然低着头，“我今年下半年可能要出国交流，估计至少要去一年。”

听到这里梁琼已经完全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挺好的，去哪个国家？”

章志没有再说话，梁琼有话喜欢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其实你没必要说这么多，我们本来也没在一起，你觉得不适合再继续可以直说。”

“不是。”章志转头看着她，眼中似乎有难言的隐忧，“梁琼，如果，我是说如果……”

余下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梁琼也没有再问。

-

天黑透了，吃过晚饭的人们开始出来散步纳凉。

梁琼买了一包烟，坐在江边台阶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

夏风吹拂江面，波光粼粼的。

人们三五成群，或两两成对，走在水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偶尔也有孤身一人的，或跑步，或神游。

梁琼把烟送到嘴边，轻轻抿一口，呼出去，眯眼望向远方。

单身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清晰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渴望有人陪的。

章志的撤退让她意识到，她身后有一片孤独的海，她已经在里面沉浮多年。

所以，仅仅只是失去一段并不算亲密的短暂相伴，也让她产生了依赖和不舍的情绪。

这些年，她心里想着的永远都是工作、妈妈和妹妹，她畅想自己会有怎样的前程，妈妈和妹妹可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偶尔的偶尔也会猜测，周秉文在过什么样的生活。

但她始终，没有一次，看过自己的内心。

现在看到了，像看到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家园，只剩下荒芜。

-

“周总，章志说他已经跟梁小姐说清楚不再继续了。”钱昊挂断电话，转头朝后排周秉文汇报。

“知道了，答应他怎么做就怎么做。”周秉文从车窗外收回视线，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两罐冰可乐，推门下车。

沿江观景道上人来人往，梁琼一个人坐那已经很久了。

他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递过去一罐可乐。

梁琼转头，怔怔地望着他，眼中茫然而空洞，像迷路很久的小孩。

是因为章志吗？

周秉文不敢看她的眼睛，伸手拿掉她手里的烟，在脚边熄灭，揭一罐可乐，递到她手里，假装不在意地问：“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梁琼终于回神，转头看向江面，语气有些冷淡，“你来干什么？”

周秉文没有回答，他揭开另一罐可乐，自己喝了一口。

江风仍带有暑气，梁琼怕热，头发挽在头顶，露出修长优雅的肩颈，碎发散落着，将她的侧脸半遮半掩，秀挺的鼻梁下，唇瓣微微绷着，透出一丝清冷。

梁琼不笑的时候其实很冷，是那种傲雪凌霜的冷，像笔挺清高的竹，但她爱笑，一笑起来冰雪就都化了，眼睛像春阳一般剔透晶莹，说起话来哗啦哗啦，整个人充满一种春暖花开的灵活生气。

周秉文想念曾经的快乐梁琼。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在这里看过一次烟花。”

梁琼眨了下眼睛，视线有片刻的凝滞，周秉文知道，她还记得。

梁琼当然记得。

那天是她的生日，晚上周秉文骑摩托车带她沿江岸兜风，骑到这里的时候江岸对面突然炸开一朵烟花。

一朵又一朵，伴随他们一路。

金光四射，花火纷呈，照亮了整个江面。

她兴奋得在后座站了起来，抱着周秉文的肩颈尖声大叫，仿佛那烟火专为她而放。

“九十九朵。”周秉文回忆道。

梁琼疑惑转头，周秉文又道：“十九朵富贵常在，八十朵玫瑰精灵，一共放了九十九朵。”

“你怎么知道？”梁琼不明白。

“我数过。”周秉文笑了一下，温柔的眼睛静静看着她。

梁琼在这笑意里顿悟，“当初是你让人放的？”

周秉文忍不住轻笑了声，按捺住想要捏她脸的手，“你有时候真是笨得可爱。”

原来那烟火真是专为她放的。

梁琼有些恍惚，心口感受到一种微微膨胀的热意，眼前的人眉眼弯弯，一如当初的少年，“你当时怎么不说？”

“说了你会更开心吗？不会。”

刻意安排的惊喜，和随机巧合的幸运，分明是后者带来的快乐更多。

他并不在意她是否知道，只在意她是不是真的开心。

梁琼默默抿一口可乐，绵密气泡在唇腔里噼里啪啦爆开，“我们以前在一起还是挺开心的，对吧？”

“嗯。”周秉文的回应一下变得低沉，他仰头喝一口可乐，缓缓滚动喉结咽下，“你知道我那时候怎么想的吗？”

他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幽远，像在回忆过去，又像在憧憬未来，“我想，我以后要再陪你过八十个生日，陪你活到九十九岁。”

“只是没想到，我一下就缺席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