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无边 第37章 第 37 章

两人滚落的地点接近山脚，坡度不算陡峭。

许无边被江澈紧紧抱着，两人几乎是被推着往前跑，几次险些撞上石块和大树，最终在一块平地停下脚步。

许无边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向上看。

小路侧边断崖一般坠下去两米左右，断裂的趋势被树木拦下，落下的泥土砖石在断裂处下方堆积成小土坡，一直延续到他们身边。

打量过当下的处境，许无边的心从嗓子咽了下去，一时竟有些腿软。

她后背出了一层冷汗，衣服黏在后背阵阵发凉。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在此刻存在感极强，结结实实不让她挪动分毫。

江澈的眼神紧紧盯着山上，仿佛在警惕落石，连呼吸的声音都轻微。

许无边拍了拍江澈的手臂：“你还好吧？”

江澈缓缓回过神，凑在许无边颈侧沉沉出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收回手，方才上山时挽起了袖子，此时胳膊上有几道血痕，混着泥土，狼狈不堪。

“怎么胳膊上这么多血。”许无边皱起眉头，拉过他的手臂：“都怪我，刚才不该站得那么靠边。”

“不说这些，你有没有受伤？”江澈抓着许无边的胳膊，在昏暗光下来回打量。

“没事，我一向运气好……”许无边转动身体让江澈看，突然右脚一阵刺痛。

她嘶了一声，蹲下身去看。

裤脚掀起，原本白皙的右脚脚腕已经红肿起来，轻轻转动就一阵热痛。

刚才情况紧急，什么痛都抵不过心中恐惧，被抛在脑后。

现在冷静下来，许无边才想起，骤然下坠的时候她几乎直上直下，大概就是在落地时拧了脚腕。

眼见着许无边脚踝肿成这个样子，江澈坐不住了。

他举着手电筒往山上打，站起身，伸手攀上身旁的树干往斜上方的方向走。

许无边连忙伸手，拽住了江澈的外套。

“不安全，别往上走了。”她一撑地，在斜坡上坐下：“万一再滑下去，可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落在这里。我给民宿和我弟发了消息，信号好的话，他们一会儿就能过来。”

江澈回过头，许无边拽着他衣摆摇了摇：“行了，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今天逛了一天我也累了。”

江澈犹豫了一会儿，老老实实走回来坐下，眼睛仍打量着周围。

许无边看看自己，又偏头看他。

两个人在土里滚过一遭，全都灰头土脸的，身上还挂彩不少。

她摆弄相机调试片刻，对着江澈拍了一张。

取景框里夜色很暗，许无边开了闪光灯后将人脸曝光得很白，脸上一道道的泥点子清晰可见。江澈皱着眉头，剑眉微挑，有一种凌厉的帅气。

江澈被闪光灯晃了眼，眯着眼抬起头：“你还有心情拍照？”

“那能怎么办，我又不会时间倒流，又不能爬上去……正好试试相机坏没坏。”

她摸了摸相机，感叹道：“好着呢，我跟这相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江澈后怕又不知道气往哪里撒，闷声放平腿，抓过许无边的右脚放在自己腿上。

骨节分明的大手钳住小腿，掌心的温度贴合皮肤，许无边一激灵，条件反射缩了一下。

还没等她说话，便听见江澈闷闷道：“那我呢？我跟你什么交情？”

许无边哑然，放松小腿任他去了，笑道：“你也是过命的交情啊，还是救命恩人。”

江澈的指尖轻点在许无边脚腕周围，用纸巾擦干净周遭泥土。

许无边嘶了一声，推他道：“疼……”

“现在知道疼了……”江澈小声嘟囔。

山中蚊虫多，静坐下来，除却山泉水声，树叶沙沙声，就是蚊虫的嗡嗡声。

大致处理过伤处，江澈从包里摸出一瓶便携花露水，均匀喷在两人身上和周遭。

许无边抽抽鼻子，在他喷完后接过花露水，看了两眼。

“就是这个味道，我说了好久要买，都忘记了。”

江澈心里装着事，兴致不高，连哄人的话都没回应。

夜色逐渐浓重，远山和云层都变成墨蓝色，一层层晕染开来。

山下的民宿亮起灯，串串行行。

许无边随着江澈的视线看向远方，又收回来，端详江澈轻蹙的眉头。

肿胀的脚腕刺痛发热，搭在小腿上的掌心也热，温度顺着冰凉的小腿一路向上，涌入心脏。

少年人的脊背挺直，年轻却可靠，相貌是夜色也遮挡不住的出众。

许无边想，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上自己。

从江澈告白到现在，她总在忧虑前程和忙碌。直到这时候安安静静坐下来，她才突然想起了这个问题。

在江澈眼中，自己应该是个刚洗脱潜规则嫌疑的，无趣的大人，到底哪里值得喜欢。

难道喜欢自己对他动手动脚吗？

许无边被自己逗笑，晃了晃腿，江澈的手顿时收紧，稳稳扣住她的小腿。

许无边抬起头，正望进江澈看她的眼。

许无边心中一跳，不由自主将想法说出口：“江澈，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江澈眉心一跳，睁大的眼睛有几分无措，唇齿张合几次，没能说出话。

夜晚的山中寂静寥落，偶尔有乌鸦鸣叫。两人狼狈坐在山路旁的树林里，远近树影婆娑，像一个个佝偻着身躯的怪物。

天空很干净，清楚到可以数清星星的数量，对应上心跳的节奏。

没听到回应，许无边仓促挪开眼神，后知后觉有点脸热。

她双手撑地，望向星空数着心跳，片刻后缓下情绪，说：“你什么时候发现喜欢我的？”

又是很久没有声音，许无边依稀能感觉到自己脚腕附近的皮肤被手指摩挲，像在缓解紧张。

突然，江澈开口了。

“那天从你家出来，你开始有意疏远我，我心里就不太舒服。”

江澈声音很轻，只能让两个人听见，尾音散在风里。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疏远是我想要的，却又不愿意被你拉开距离。我告诉自己不要想，但一看到你就控制不住。”

江澈手轻轻搭在许无边小腿上，眼皮垂下，眼神落在地上。

“看到你和宋倩林晓涵说笑，跟章宇坐在一起，我就会很不高兴，甚至是嫉妒。”

“我当时唾弃自己，都二十多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一样争宠。都是朋友，就应该平等的相处，没什么特殊待遇，之前那样才是不对。”

江澈抬眼，在夜色中寻到许无边的眼睛：“我是不是很幼稚？”

许无边笑着摇摇头。

这样将自己摊开的剖析，许无边只在人物小传里见过。

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在自己身上装无数外壳，不知道要融化掉多少层外皮才能看见真心，更遑论讲给外人听。

许无边自己不会，所以在听到江澈这样讲才会格外触动。

就好像江澈不怕将内心的纠结与脆弱暴露给她，只要喜欢，就会把所有都摊开，展示给她，格外坦诚。

在许无边那里寻求到认同后，江澈又有了讲下去的勇气。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接着道：“但我渐渐的就说服不了自己了。我就是想跟你更亲近，要比他们所有人都亲近才好，甚至……”亲近到牵手，拥抱，接吻。

江澈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紧急截住话头。

许无边脑补出他未尽的话，倒没觉得冒犯，只觉得好笑。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涌动，暖的，痒痒的，让人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那为什么喜欢我，你有想过吗？”许无边问。

江澈没有躲开眼神，眼神中似乎有些埋怨，埋怨许无边没有回应对等的坦白，但很快就点头，顺着接下去。

“想过，想了很多。”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都是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所有事情早早就被安排清晰，只要一步步做，就不会出错，未来一眼可以预见。”

“遇到你之后，我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

江澈看向许无边，眼神微亮。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想了想，道：“你像风，自由又潇洒，极具艺术的张扬与表现力，跟我完全不同。我感觉自己就像一棵树，一棵古木。风吹过来的时候，树叶会被撩动，所以我会心动。”

分析喜欢的原因，说出口的却像告白。

江澈的第一次告白，被许无边的直白截断，断在了十字街的夜晚，却又在山里的星空下补了回来。

许无边心中有一瞬的兴奋，兴奋到手脚酥麻，脊背酸软，胸口急速膨胀又落下。

她望着江澈诚挚的脸，耳根有些发烫，却镇定分析道：“你不像树。”

许无边写惯了剧本，在分析人上手到擒来：“非要说的话，你应该像湖泊或者河流。”

心绪在分析中平复，许无边撑着下巴，边想边说：“你的内核很稳定，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很强，这就像湖泊一样平和冷静。”

“湖泊河水很宽容，能够接纳任何温度。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会被晒得滚烫，让接触到他的所有人都感到温暖。”

“而且……”

风吹过的时候，湖泊也会泛起涟漪，像心动。

告白的回旋镖终于扎回来，好不容易平稳下去的心绪又起，许无边再怎么镇定也控制不住耳根发红。

她和江澈对视一眼，两人都轻咳两声挪开视线，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