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冤家路窄的不止沈夏深一个。
许燃踩一下不解气,提脚又踩了第二下。
要不是因为他,冯毓不会三番四次找她麻烦,跑到这里来散布她的谣言。
搞得她现在被人骚扰,连工作也丢了。
许燃将所有过错推到沈夏深身上,娇矜的音色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都怪你,都是你害的!”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认识你。
“害你什么?”接连被踩了两脚,沈夏深有些无语,以为是告状的事,她气还没消。
许燃想说点什么,就在这时,上面走廊传来李围的声音。
“夏深?人呢……”
生气归生气,许燃理智尚在,不会在外面跟沈夏深闹,怎么说他现在也是公众人物。
许燃隔着墨镜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问你相亲对象去”,抬脚往下走。
同一时间,李围走回楼梯口,恰好看见许燃从沈夏深面前走开。
“干嘛呢,是谁啊?”
沈夏深盯着许燃的背影看了几秒,没有吭声。
李围跟着行注目礼,只觉得这人的背影婀娜绰约,几步路走得很有气场。
感觉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你认识?”李围又问了一声。
沈夏深双手抄在裤袋里,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梯,从他身边走过去,没有回答。
对于他的冷淡,李围早已习以为常,自言自语般地嘀咕道:“好像在哪见过,在哪呢?”
正当李围在脑海中搜索记忆时,休息室里。
胡轼边用纸巾细致地擦着眼镜镜片,边跟朱晞控诉:“那服装设计师什么鬼脾气,我不过是看她的设计不太行,提点几句,就往我身上泼咖啡。”
朱晞想到许燃离开前说的那句话,最近几天,她知三当三的传闻,在剧团里传了个遍。
估计每个人都有所耳闻。
胡轼这个人的秉性,她多少是知道的,能让许燃说出那句话,肯定不只是提点几句的事。
她默了几秒才开口:“回头我找她谈谈。”
“谈谈?”胡轼不满,“还谈什么,赶紧换了。”
“……”
“不过是个婊子,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
沈夏深路过休息室门口时,这句话不偏不倚地传进耳朵里。
他脚步一顿,朝走在身侧的李围投去一瞥。
他原本在家里钻研剧本,为崔寂二月份开机的《萤火》作准备。
是李围说有个话剧团的男一号脚扭伤骨折了,没办法上场,正在找演员接替,问他感不感兴趣。
还说这剧团虽然不是很有名,但班底相当不错,主创团队更是一门心思扑在艺术事业上,早先拿过优秀剧目奖,这出话剧也是奔着拿奖去的。
男一号这个角色特别有挑战性,跟他以往演过的角色都不太一样。一月初演出,跟《莹火》开机时间不冲突。
在挑选剧本方面,沈夏深拥有绝对话语权,李围只负责筛选推荐。按他这推荐的力度,说是力荐也不为过。
沈夏深演过一次话剧,印象深刻,与拍电影完全不同,话剧需要在短时间内完成所有表演,对演员的演技有极高的要求。
因此话剧舞台在他心中,一直占据着较为特别的地位。
既然李围这么推荐,他就将剧本过了一遍,感觉角色上的挑战性确实有,时间上又不冲突,便过来了解一下。
这次过来,并不是像胡轼说的,过来试戏,而是跟剧团的主创团队聊聊这出话剧,探个虚实。
没想到主创团队没见到,先听到这种话,沈夏深的眉头嫌恶地拧起。
声音还在继续传出来“给脸不要脸”“婊子立牌坊”,收到眼神的李围迅速手虚握成拳,抵在嘴唇前咳嗽了两声。
带路的工作人员沉浸在吃瓜中,听到声音才反应过来,赶紧出声提醒:“沈夏深老师,这边请。”
听到声音,会议室里的胡轼瞬间噤了声。
朱晞想起正事,她是过来叫上胡轼和许燃一起去见沈夏深的,被这事一搅和,差点给忘了。
她压低声音说:“沈夏深和他的经纪人到了。”
胡轼看她一眼,责怪她没早点说。
进入会议室的胡轼,已经重新戴好眼镜,恢复成原来那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衬衫上的咖啡污渍还在,幸好他平时都穿深色衬衫,不仔细看,几乎看出来。
一见到李围,胡轼就笑得眼角堆出褶子,握住他的手,热络地寒暄起来。
李围从善如流地应对。
他初入职场时,给胡轼投资的网剧作为宣发,受过他的提点和照顾,算是有点交情。
接到他电话的时候,李围其实挺惊讶,他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好一会李围才想起他是谁。
听胡轼讲完大致情况,他没做什么功课,只确定剧团拿过的奖含金量蛮高的,就将话剧推荐给沈夏深,那些推荐语,大多照搬了胡轼的话。
现在一脚踩中地雷,心里已经开始后悔。
余光里,沈夏深坐在椅子上,帽子口罩都没有要摘的意思,浑身上下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息。
他知道以这位大少爷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听到那种话,大概率是不用谈了。
没戏。
寒暄过后,胡轼朝沈夏深身上瞥一眼,意思是让李围介绍一下,尽管这里没有人不认识他。
李围瞄了沈夏深一眼,干笑两声,推脱道:“不好意思啊,夏深他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自己惹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不舒服啊,严重吗?”胡轼关心道。
“没大碍,感冒感冒。”李围说。
“沈老师太敬业啦,身体不舒服还专程过来了解我们剧团。”胡轼感慨了句,话头一转又说,“不像现在有些年轻人哪,心浮气躁。”
刚刚在休息室外,胡轼估计他们听到什么了,与其让人无端猜测,不如他把事情摆到明面上讲清楚。
正当李围犹豫要不要接话时,又听说他说:“刚刚,就在你们来的时候,底下一服装设计师设计的演出服有点问题,我不过是提点她几句,就冲我发大小姐脾气,泼我一身咖啡。”
胡轼几句话,将自己的辱骂行为包装得无可指摘。
听到这话,沈夏深撩起眼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原以为,许燃是还在生他告状的气,现在看来,是他不巧撞见她在气头上。
所以,刚刚胡轼骂的人,是许燃。
结合许燃说的话,胡轼辱骂她的内容,沈夏深对事情始末有了模糊的猜想。
他们虽然没事就互相坑对方,给对方使绊子,但听到别人用这样的字眼辱骂她,沈夏深心里还是相当不舒服。
许燃是大小姐脾气,但不是不讲理的人,甚至可以说,她不是一个会随便乱发脾气的人。
不可能因为别人提点工作几句就大发脾气,泼人一身咖啡。
更何况胡轼骂的那些话,听起来就不像工作上的指点遭到对方抵触会骂出口的话。
“哎,不说这些啦。”胡轼解释完,摆摆手轻描淡写地将事情翻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我们剧团的主创团队,这位是——”
“不必。”沈夏深打断他,冷淡地撂下两个字,起身走人。
“……”
这状况直接把胡轼干懵了,半截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眼睁睁看着人从他眼皮底下走了,拦都忘了要拦。
李围见沈夏深走人,跟在后面也要走,却被反应过来的胡轼一把拉住胳膊。
“什么意思,怎么走了?”
“不舒服吧。”李围假笑着敷衍。
“那话剧的事……”
“回头再说。”李围抽出胳膊,道了声“不好意思”,便走出去。
“不是,”胡轼赶紧跟上去,紧紧地拽住他的胳膊,“到底怎么回事?”
回头再说,不好意思的言外之意大概是婉拒了。
可沈夏深如果没有演出意愿的话,不可能专程过来。
既然过来了,说明他是有意向合作的。
胡轼不知道这当中是哪个环节出错了,才会导致沈夏深突然走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剧团来说,他无疑是出演男一号的不二人选。
人好不容易请过来,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这种场面李围见得多了,边掰开他的手边提醒了句:“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胡哥还是少骂人为好。”
看在胡轼提点过他的份上,李围言尽于此。
“就为这事?”胡轼一脸不可思议,“刚也说了,手下员工做错事,我骂两句而已,多大点事,我亲自去跟他解释。”
是啊,在胡轼眼里这根本不是事。
甚至在李围看来,都有点大题小做了。
但沈夏深就是这样,讨厌这些乌烟瘴气的人和事。
“别。”别说听他解释,沈夏深估计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李围主动将事情揽过来,“我去帮你说说看。”
话是这么说,李围并没有打算帮他说话。
他承认错误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去撞枪口。
离话剧上演只剩下一个月时间,男一号没着落,剧团主创个个着急上火,胡轼一天三个电话问李围情况,全让他以沈夏深身体不适为由搪塞过去。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事没戏。
只有朱晞不肯放弃,《破晓》是她心血,虽然剧团同时在物色新的演员,可一旦有沈夏深作为人选,其他人便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她托了各种关系,拿到沈夏深的电话,拨通电话后,她简明扼要地讲了那天没来得及讲的话。
《破晓》的创作初衷,整个团队一个多月来付出的努力和心血,希望他能够重新考虑。
电话那头,沈夏深沉默半晌,开出一个条件:如果胡轼退出,我可以考虑加入。
朱晞瞬间进步两难。
另一边,许燃也一样让她头疼。
因为胡轼的“提点”,许燃电话一个不接,消息陆续发了十几条,一条不回。
演出服和男一号如同卡在脖子上的两道绳索,勒得朱晞喘不过气来。
许燃那边她没有办法,但对付胡轼的办法她还是有的,好说歹说,软硬兼施下,胡轼答应去跟许燃赔礼道歉。
他知道是自己的原因,导致沈夏深不肯出演《破晓》,心里有愧,才做了让步。
——那天是我不对,话说重了,我跟你道歉。
——你别往心里去,我有时候脾气急,说话难听了点。
可许燃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道歉完全不起作用。
花火:「没什么好说的,有他没我。」
消息是回朱晞的,她从始至终没理过胡轼。
那些发到手机里的信息,她收到一条删除一条。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解决方法,那就是胡轼退出《破晓》的投资。
朱晞知道这事对胡轼来说近乎强人所难,他们多年交情,从她入行到站稳脚步,成立拾光工作室,一路少不了他的扶持。
但与沈夏深合作的机会,错过这辈子可能就不会再有了。
-
许燃收到消息的时候,正窝在沙发上用投影仪看纪录片。
这两天,她连自己的工作室都没去,歉胡轼是道了,但她心情就像这两天的天气一样,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阳光。
随便道两句歉就想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做梦!
卧室的窗帘半拉着,室内开了盏落地氛围灯,光线暖黄,放在沙发上的手机屏幕亮起冷白色的光。
许燃瞥了眼,垂下的眼睫投射出长长的阴影,轻轻一颤,视线又回到影片上。
良久,纪录片播放完,她才抓起手机,点开来看消息。
出乎意料,朱晞告诉她,胡轼退出了,希望她们的合作能继续。
本来许燃说“有他没我”是抱着朱晞跟她解约的心情说的,哪里知道,朱晞在他们两人之间,竟然选择了她。
意外之余,许燃感到身心顺畅。
另外,朱晞还告诉她一个好消息,男一号确定下来了。
朱晞:「你不是想跟他聊聊人物角色吗?」
朱晞:「他今天一整天都在这边。」
胡轼道歉退出,朱晞也好话说尽,许燃气性再怎么大,也被安抚得差不多了。
磨蹭到下午,她纡尊降贵地回了条消息过去,简简单单只有一个“好”字,算是接受了这份道歉。
梳妆打扮一番,让司机开车送她去拾光工作室。
一进门,许燃就看见前台有几个工作人员围在那激动讨论。
“啊啊啊,真的太帅了,比照片还要帅!”
“他走过去的时候,我都不敢呼吸,简直了!”
“我带了照片过来,好想去要个签名!”
“我也一样,待会我们一起去吧!”
许燃走过去时,几个人抬头短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继续讨论起来。
对她们讨论的内容,许燃并不感兴趣,帅哥她见得多了,大多数虚有其表,有一个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她脚步没停,径直往里走。
这个时间点,演员一般都在二楼的排练厅。
许燃上到二楼时,恰逢主创团队刚开完会出来,迎面碰上,气氛一瞬静默。
见场面安静,制片平时处理各种矛盾问题处理惯了,在所有人里,她跟许燃又算是比较熟悉的。
“来找朱晞姐?”她问。
胡轼退出《破晓》投资,许燃继续担任服装设计师,沈夏深加入《破晓》,扮演男一号陈柳安,所有人上班期间不许谈论与工作无关的事。
会议上,朱晞明确地跟他们声明了以上几点。
大家心知肚明,最后一点特指许燃的八卦。
许燃摇头:“找男一号。”
制片往会议室的方向瞥了眼:“刚开完会,应该还没走,你去看看。”
许燃很轻地牵了下唇角,道了声“好”。
她笑起来卧蚕明显,眼眸像洗过一样透着湿润的水光,模样明艳纯净。
眼尾下方的小痣又给这份纯净,添了点浑然天成的诱。
怪不得胡轼见色起意想包养她,制片在心里暗自感叹。
许燃自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走到会议室门口,透过厚重的玻璃门,一眼看到坐在桌边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虚有其表的典型代表。
外头天气阴沉,会议室里开着灯,沈夏深的肤色被灯光照得冷白,像镀了一层淡薄的白釉,加上一身黑衣,让他看起来格外冷淡,有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他靠在椅背上,下颚微敛,鸦羽般的眼睫微垂,目光落在手里的剧本上。
隔着一个座位的朱晞,似乎在跟他说与剧情相关的事,他面无表情地听着。
许燃忽地想起前几天在这里遇到过他,当时正在气头上,后来也没去细想。
所以他当时过来试了戏,没问题,定下了角色?
许燃顿时有点无语。
朱晞说着话,抬眼见她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便起身拉开门说:“进来啊,给你介绍一下。”
介绍什么,这混蛋她打出生就认识了。当然,这话许燃只在心里想想。
“这位是沈夏深老师,将饰演我们的男一号陈柳安。”朱晞介绍道,“这位呢,是负责我们这次话剧演出服装的许燃。”
沈夏深看着她,漆黑瞳孔映着室内灯光,像暗夜海面上漂浮的碎光,语气半是恭维半是玩笑。
“幸会,许设计师。”
若真是素不相识,这话就只是极为寻常的客套话。
偏偏他俩是装不认识。
这话从沈夏深嘴里说出来,便带有只有许燃能听懂的嘲讽意味。
许燃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他演不认识,觉得有点好笑,又挺有趣。
她顺着沈夏深的话虚情假意道:“早就久仰沈夏深老师大名,非常期待与你合作。”
她的本意是嘲回去,没想到沈夏深嘴角勾起,漆黑如墨的眼瞳染上一丝戏谑。
“是么,有多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