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衡十五年,将军孤率部戡乱,得胜,班师回朝。
京都刚刚经了一场大雪,此刻就算是雪已经化了个干净,初春的柔风也压不住迎面而来的寒气,反倒是被街道两旁簇拥的人群给踩在了脚步下碾进了尘土里。
南部这场仗打得异常顺利,不过寥寥数月就得了胜,一月前主帅江孤率部回朝,正巧卡在春节前后,跟胜仗的喜悦掺杂在一起,从城门到皇宫,左右除了中间给将士们留的路,竟是给堵了个水泄不通。
巳时,众将归朝。
城内顿时撒满了恭贺,撞钟击罄,锣鼓喧天,人人都想挤上前去看看领头将军是何等的威风,自然,也少不了三五成群的几声议论。
“这排场可真大,哪回凯旋也没见有这么多人过,诶,伙计,你知道怎么回事不? ”
“你还不知道啊,这回江家的大小姐和靖国公世子可是立了大功了,陛下保准封赏,特别是江大小姐,那可是宥阳公主之后第二个上战场的姑娘,说不定啊,这以后就是翊朝第一位女将军了!”
“不得了不得了,江家以后,怕是要飞黄腾达喽!”
“……”
这样的议论声本就嘈杂,东一块西一块,又被锣鼓声盖在下面,总之没一句话能完完整整的传进江缔耳里。
她虽是女子,骑在马上全身穿着甲胄,腰间束剑,半点不输军中任何一人。
江缔一双凤眼含着几分温情,眼波婉转间该是个风姿绰约的佳人,但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决绝与冷冽却把这一丝温情消磨,只留下眉眼间的英气,挺立的身形让人如何不称一声将军巾帼。
只不过街前街后的场景似乎并不在她眼中,有的只是离皇宫越来越近的大道。
“阿朝?如何。”
江缔这才回过神来,勒紧了马绳,以免它偏了方向,冲到人群里。
“无碍。”
江缔向边上的人摆了摆手,看过陆迟,眼神游离过自己的马匹,最终还是回到父亲的背影——皇宫道前。
“不应该啊,战场上一剑能要敌军五条命的人,怎么现在回了京都反倒漏了怯?”
陆迟问的一本正经,甚至还微微仰头假装沉思了起来。
“得了吧,一剑可当百万师那都是戏说了,真这么论的话你还能以一人一骑入敌营呢,”江缔听过不少这种戏文,当然都是在军将大营里听闲听到的,从陆迟第一眼看见,到现在回京,不知被他笑过多少次了。若不是现在是在大街上,军中礼制不好乱,江缔肯定先跟他打个几个来回再说。
可惜啊,这会儿江缔只能借着马匹的靠近踹陆迟一脚,实在是不够解气。
两人同为副将,虽没有正式将品,但都是皇帝钦点,自然在一列。
“别说,我还真是比在战场上紧张,上战场就不说了,特令我为副将更是军中独一例了,我不比你,国公世子,见陛下的次数定是比我要多的。”
江缔长舒一口气,若有将士见了恐怕会觉得不可思议,战场上那般骁勇的江副将,只身入敌营都不犹豫一下,竟然能有紧张的时候。
“什么国公世子,徒有虚名罢了。”
陆迟笑着顺过这个话题。
靖国公世子,陆迟陆眠晚。
江缔知道他不愿意谈靖国公,心里暗自后悔怎么就将国公世子的名头搬了出来,陆迟不在意,但不代表可以毫无顾虑的随便说道。
“不过想想,最难过的还是我娘那关。”
江缔握紧了手上的缰绳,向陆迟苦笑,却不曾注意街边上正打量她的小娘子。
娘子手上拿着戏服,目光跟随着江缔走远,直到边上的少年唤她:“师傅,您又不会武,看多久也没用。”
她敲少年的头,把戏服扔给他,扬长而去道:“想什么呢,要是撷兰苑有大人物坐镇,还怕无人知晓吗?今晚加出戏。”
少年追在她身后喊道:“什么戏啊!”
“《穆桂英挂帅》!”
“我娘回去少不了唠叨我一顿,左右不过就是什么早些嫁人别再舞刀弄枪天天不成体统了”,江缔空出一只手来指指前面的江孤“总归有元帅在,我娘也不能扣我太久”。
“这倒是”。
陆迟多少也知道柳氏的脾性,江缔在边疆常跟他抱怨,每每回去,成婚生子的事情简直都要说烂了,不知劝了她放下戎装换回红妆几回了。
城门到皇宫的路虽然长,但是在交谈中却显得不值一提,明明没说上几句话,再眨眼皇宫就在眼前了。
献俘仪式定在永和门,虽然只是些蝇头小国,但真闹起来还是有诸多麻烦,此次便是生擒了他国领将,只是帝王还要犒赏三军,太庙告奠便定在了明日。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正是皇宫的大门。
入宫不得佩刀,一众战马刀剑便都留在了宫外交由兵部的人管理。
皇宫的路很长,长到一眼望不到尽头,江缔想,当年自己一个人走在这条宫道上,仿佛也没有这么长。
乾文正殿左右分列着文武百官,面上一个个是衣冠楚楚,面下的心思却不尽显,江缔等没有品阶的副将随着在朝武官侯着,只江孤一人叩见帝王,而阶梯上便是这翊朝的九五至尊。
江缔知道有好些目光悄无声息的落在自己身上,善意恶意,有意无意,她早在六年前就领教过了,毕竟她是个女人,能上战场已是不易,站到乾文殿更是难上加难,或许在有些人眼中,她江缔一个女人,就该跟两旁的宫女那般,永远在男人身后。
无稽之谈。
宫女都尚且不服命,她又为何担待不得。
“臣江孤,奉陛下之命平乱南部,今幸不辱命,生擒南部领将,受陛下谕旨,率部归朝!”
江孤的声音很响,偌大的乾文殿,文武百官,上首的明帝,都能清清楚楚的听到这一场近乎顺畅的战事。
“江卿快起,南部之乱这么快平息,你江家功不可没啊。”
成帝抬起一只手,示意江孤起身,和善的笑意下藏着的是他在龙椅上坐稳的支撑。
“谢陛下。”
江孤退回到武将首列,接下来理应就是封赏将士,但成帝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江家父女一时没法融入到将士们的喜悦中。
江缔借着余光看了一眼江孤,他还是像往日一般和左右的同僚侃侃而谈,只是注意力并不集中,有意无意的看着上方的帝王。
出征的将领归朝,帝王少不得说几句客套话,可江孤不光不是头一回出征,更不是第一回以摧枯拉朽之势平乱,要说场面话只管说便是,可在场的人可都听出来成帝说的是“江家”而非“江孤”。
江孤只有一位夫人,膝下一子一女,幼子不过十四五岁,真能算在江家出征有功的,除了江孤,还能有谁?
长女江缔。
树大招风,功高盖主。
江缔脑海中一瞬间只有这两个词挥之不去。
帝王之心最是难测,如若真是如此,江家以后的路子就难走了,可明帝也不是个痴人,处置一个刚刚立下战功的将军,就是帝王也要顾及名声舆论。
但究竟成帝是什么打算,江缔和江孤都无从而知。
“朕听说,此次冲锋在前破了南部防线的,并非是江卿啊”。
或许是成帝的“江家”太过突出,眼下在场之人多少带了几分看戏的心理,无非就是认为事不关己,江家若是真的被架空,对某些人可是不可多得的机遇。
“是,破了南部防线的,是军中副将江缔和陆迟。”
江孤到底是久经沙场多年的老将,一面心里想着事,一面还能不卑不亢的回答,算来比江缔要沉稳不少。
“后生可畏啊,朕是该见见。”
成帝的笑声从上方传来,只是听在两人耳中却并不是那么轻松,趁着话语还未落,江缔同陆迟对视一眼,出列行礼。
“臣江缔/陆迟见过陛下。”
“不错,江卿,你麾下一个个都是将帅之才啊。”
“陛下谬赞。”
成帝的话始终让人摸不着头脑,或者说,帝王之言,皆难揣测。
江缔在沙场六年都未曾这么紧张过,战场上是她一人之命,京都,一步错,便是满门生死。
自然,陆迟也好不到哪去。
而却见成帝面上带笑,令身边侍奉的大太监上前……宣旨?!
那道明黄色的圣旨,确确实实这样闯入了两个人眼中,同样也砸起了不小的波澜。
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是圣旨上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氏长女缔,靖国公世子陆迟,出征南部,有勇有谋,破阵立功,宣德明恩,守节秉谊,以安社稷,特封四品宣威将军,明威将军,望卿日后可继而为国用也,钦此。”
“臣江缔/陆迟,谢主隆恩。”
虽然早在回朝之前江缔就猜到自己可能会有几分封赏,结果成帝竟然直接授予了她官职,这是她多年憧憬不错,可成帝的圣旨颁发下来时,江缔还是觉得有些突然。
江缔感觉到边上的陆迟似乎也长舒了一口气,倒底是受封圣旨,喜悦之情在所难免,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将士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一为社稷安,再来就是功名。
接下这道圣旨,日后的波涛汹涌,也一并到了他们手中。
在场的文臣武将先前等着看江家笑话的,此刻都无一不惊异于这倒圣旨,他们确认自己没听错,江家女,四品,宣威将军,之前还是闺阁的姑娘,再一转眼就成了同站朝堂的同僚,实在是让人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就是宥阳公主都未曾有这个待遇。
人还常道白家一门两后风光无限,却不知这江家一门两将,何曾不是另一番新荣。
但现在,不管是江缔,江孤,陆迟还是文武百官以至皇帝,摆在他们面前的是那个心照不宣的事实。
江缔江亦朝,是翊朝立国以来,第一个女将军。
陆迟他不是男主!是纯纯的友情!是兄弟情!相信我!是百合!百合!!江缔!江亦朝!她有老婆!百合!(嘶声揭底)
OS:不要在意我稀碎的回朝流程,我实在不行了(废)
咳咳,至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这个用法,确实存在争论,说法不一,要么不断要么“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不过咱这是小说,不是历史笔记,所以还是以观感为主。
so,也不要在意两个人的官爵啦,要记得他们都是好将军,无论有没有授衔(有品有衔,可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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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