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山 第7章 女神

回村的一路上黄真都阴沉着脸，许令仪干巴巴说了两个笑话，人家丝毫没有反应。

完了，真生气了。

黄真从入警校开始就成了许令仪的跟屁虫。与许多大男孩一样，一个漂亮火辣、明媚耀眼、搏击射击门门A类、连续三次在全国大比武中拔得头筹、还没毕业就因为见义勇为立过三等功的师姐，是有着非凡的吸引力的。女神是所有人的女神，但女神的笑容总被一个他们不甚熟悉的身影占据。大男孩们自诩掌握点刑侦手段，蹲点跟梢了一阵子，也清楚认识到了自己与女神身边人的距离，慢慢就将这份热情收敛了。

这个人，叫宋辞。

对于许令仪天然的欣赏与敬佩让黄真从不曾怀疑过她此行做慈善的决心，但她不应该出现在素水村。

至少，不是现在。

一周前，大学宿舍群里炸开了一条大新闻。

夜半时分，在A城市局上班的寝室长发来一条消息：[惊天大瓜！三百首接受调查了，人就在我们局里呢。多的不方便透露，但据说是学术造假被检举之后报复杀人。]

一石激起万丈波澜，群消息突然闪个不停。

[你们都值夜班吗，怎么都不睡觉？]

[少打岔。三百首谁啊？该不会是······？]

[还能有谁，令仪师姐的老公，那个宋辞三百首呗！他杀谁了？令仪师姐没事吧？]

[令仪师姐身体上肯定没事，但估计心理得挺受打击的。]

[怎么能学术造假呢？七年发表六篇Nature和Science，31岁提副教授，不至于学术造假吧？实锤了么？]

[别扯淡了，你懂什么叫内扯赛斯啊。我当年就看他挺能端着的，还起名叫宋辞，咋不叫唐诗三百首呢？]

……

黄真当晚正在外执勤，天蒙蒙亮时才看见这铺天盖地的信息。他赶紧搜索了一下“宋辞”两个字。

最上面的一条是宋辞的百科。

宋辞，男，32岁，生物学、医学博士，A城医学院副教授。28岁入选科学院“百人计划”，专攻胰腺类疾病病理及药物研制，共计发表核心期刊14篇，其中Nature和Science共计6篇……

黄真对于宋辞后续获得的诸多荣誉并没有太大兴趣。出于本心，黄真一直觉得这是宋辞应该做到的。也正是这样优秀到可以立于人群之巅的人才配牵起令仪师姐的手。他们本就该是顶峰相遇的一对璧人。

但此刻，宋辞走下了神坛。

搜索链接的第二条就是一个名为“替身”的网友发了一篇泣血涕泪的控诉文章，声称自己常年被宋辞性//骚扰，并以家人生命安全作威胁逼迫其与宋辞发生关系。长文里还举报宋辞多年来剽窃他人学术成果，并利用职务之便强行将学生的一作占为己有。

檄文写得不错，透过文字仿佛能看到一个声泪俱下的女性无处诉说命运不公的凄惨情境。作为一名警察，宋辞对文章还存有诸多疑问，但网络上对于“学术败类”的仇恨已经淹没了绝大多数网友的理智。一时间点击量和转发量直接将这条长文送上了热搜榜单。

而点进相关链接，更劲爆的新闻瞬间夺取人的眼球——

【举报A城医学院副教授的女生惨遭杀害，横尸实验室。】

黄真的指尖在手机界面上划来划去，他一次又一次想拨通许令仪的电话，但又不知道真拨通了该如何开口。他犹豫了片刻把电话打给了寝室长。

寝室长：“我一猜就知道你是为了三百首的事。当年你就和令仪师姐关系最好，但听我一句劝，咱们是有工作纪律的，不该问的事情一句也别多问。”

黄真默然。

寝室长：“不过你也放心，三百首毕竟是国家级学术人才，省厅对这件事非常重视，已经委派谢隐师兄全权负责这个案子。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谢隐师兄么？行了我要补觉了，挂了啊！”

谢隐，A城刑侦队队长。

黄真对于檄文一肚子的疑虑最终也能在电话里说清。他考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给谢隐发了一条信息。

[师兄，无论如何请你别忽视几个问题：一是这个女人到底与宋辞是什么关系，她一直含糊其辞。二是她怎么知道宋辞剽窃学术成果的，又有什么证据，她都没有说清。]

想了想，宋辞又补充了一条。

[还有。为什么她会说“宋辞，你这个替别人活着的人。你永远都是个替身。”]

——

今天的会面只是与乡政府签订合同，又与孙晶校长探讨了一下接下来的项目思路，接下来的具体工作将由凌霄传媒慈善部专门的工作人员来对接。

在乡里的安排下，许令仪就安心住在了余老二家中。毕竟是块金疙瘩，余老二答应起来爽快极了。

黄真还有工作要做，把许令仪送到余老二家后就匆匆离开了。许令仪看着他临走时笑得很开心，暗暗庆幸于他没刨根问底，然而她没发现，黄真临走前和余苗短暂的相视一笑。

许令仪让工作人员给余苗邮寄来一些课本和课外读物，她又和余苗几轮推心置腹，最终帮余苗想了一条切实可行的路。

余苗年纪大，底子差，如果非要让她同寻常学生一样走中考、高考的路一定是很艰难的。余苗不止一次在言语里流露出自己对于小朋友的喜爱，最终二人达成一致——派专门的老师为余苗突击补习一年，尽量冲击一个幼师类中专学校，然后再一步步提升学历。

这是能让余苗走出山村最快的路了。余苗眼里闪着光，余老二也同意。

他自然会同意，因为许令仪承诺帮助他家修一个养牛场，并承担起余苗今后的所有学习费用。

吃过晚饭，一伙人凑在院子里唠起了家常，许令仪并不刻意地问了句：“你们村里有户姓孟的人家吧？男主人好像叫孟龙。”

余苗和余凉对视了一下，齐齐不解地答道：“我们村没有姓孟的。”

许令仪不甘心：“一户都没有？”

二人斩钉截铁：“一户都没有。”

难道是宋辞记错了？霎时间一股悲凉袭上心头，那她九死一生来到素水村的意义是什么呢？

婆娑的树影巧妙地将许令仪眼底的失落掩去，她失神思考着，人生中一次又一次困境是如何化水穷处于云起时的？

她不甘心把这一切交给命运。对，不甘心，她就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不甘心活过来的。

一旁的余苗见许令仪愣神，偷偷掏出手机给黄真发了条消息。

余苗:[黄真哥哥，许姐姐问了我们村有没有叫孟龙的。]

黄真：[不错，继续侦查。]

就在这时，余老二拖着残腿从正房里走出来，他不屑一笑：“和小孩子打听人，能打听到么？她俩毛都没长齐，认识几户村里的老人啊？”

余凉对于父亲打断他们的对话很生气，但又不敢发作，值得嘟囔：“全村的那女老少我都认识。”

余老二伸手就要在余凉后脑上拍一巴掌，被许令仪似刀的眼神制止了，只得收了手，在自己的秃脑袋上囫囵了一下，讽刺道：“都认识？村东头井底下那口子你也认识？”

一提到这个人，余苗和余凉脸上都掠过了恐惧的神色，她们各自一撇嘴，不再出声。

这倒勾起了许令仪的兴趣：“井底下？”

余老二也突然打起哈哈：“哎嗨，这……这都不能作数的话。她们小时候不睡觉拿着吓唬她们的话。赶紧睡觉，不睡觉村东头女鬼抓你吃了。”

许令仪挑眉：“这是什么民间传说么？”

余老二：“嗨，管这些干什么，提起来晦气。说起来你问的那个叫孟龙的，我认识，确实是我们村的。”

犹如即将被吹灭的风灯又一次被燃起，许令仪的心里也燃起了希望。

“孟家原来就不是我们素水村的，是孟龙的爹那一辈迁过来的。孟龙比我大些岁数，我印象中有个闺女，叫什么我忘了，一家三口老早就迁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没有祖源，没有亲属，没有去向。许令仪一颗心像坐过山车一样，几度坠落，又几经转圜。

就在许令仪再次咬紧牙根告诫自己一切一定会峰回路转的时候，余老二仿佛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一屁股坐灭了她的所有幻想。

“听老人说啊，可能是全家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