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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尔一枝梅,凌寒为争春 第17章 第 17 章

作者:日落阳关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3-11 19:53:13 来源:文学城

好端端的庆生宴眼看就要成一场笑话,时父原本是想让儿子亮相却因这场闹剧被人当成花疯子。

时父见妻子泫然欲泣地给儿子整理微乱的衣襟,像是看到二十年前捧着婴孩哭至晕厥的妻子。

细长的小身躯因为缺乏脂肪层以至肌肤薄如宣纸,透视出肌肉粉色,像只剥了皮的兔子。他从妻子怀里抱出孩子走出房间,小院简陋,篱笆稀疏,那晚的月亮极圆极亮,悬在半空,随时要落地的样子。早半月前就有祥瑞天象的传闻,好多人为了等这晚的奇观去山地守夜。时母年过四十偶得身孕,以命相博生下来的孩子却被诊断出血症,没挨到满月夭亡,祥瑞没有惠泽时家夫妇。

时父托着孩子细瘦的身体忍着不哭,妻子已经倒下了,他不能不坚强。

小院的台子是清洗猪皮猪毛猪胰用的,为了照顾妻子,时父这一年也没做生意,石台上的刷洗工具都收拾干净,只放了两缸水,台下是火炉随时温碳,烧水方便。待产、生产和坐月子都要用热水,尤其是妻子的用水必须是烧开再冷却的,不然容易得月子病。只可惜,时父能做的都做了,却没能等到好结果。

时父用温水仔细洗着儿子,还带着奶香的身体真干净。旁边放了口瓮,幼子夭折不用棺椁,用陶瓮。瓮能拘魂,孩子的魂魄稀薄,这口瓮能保护孩子的魂魄直至往生。

时父一面给孩子穿衣,一面说着:“你我今生无缘,愿你再生投个好人家。至少选个年轻强壮些的妇人当你娘。我的妻子年轻时跟我翻山越岭收货做买卖,累了身体多年不孕都想不到这个时候有了你。年过四十再怀儿,真不容易,亏了她也亏了你。哎,都是我这个当丈夫的没用,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和她都是逃难来蜀地的。没有祖业支持,更没有亲戚帮衬。都是爹爹太无能,让你们娘俩受苦了。”

身边的月亮更圆了,低低垂悬,伸手可掬的样子。时父无心赏月,只觉今晚的月光甚好,省得他点油灯。就在他要把孩子放入陶瓮之时,一束荧光凭空而生,洒水一样浇在双手之间。未待时父细究,手里的身体抽动了下,旋即是微不可闻的婴吟…

再回现实,时父也不怪儿子乖张,乖张对于死亡而言算什么?他安慰妻子道:“谁人年少不张狂,又不是木头愣子,不用在意其他人的话。”

赵淮安携夫人姗姗来迟,替时父解围说道:“大家都散了吧,时公子是天上金童转世,说话做事全然一片赤子之心。我等俗人不敢菲议,或恐遭天谴。”他看了眼搂着儿子凄凄哀哀的时母,又对时父轻声说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等孩子见识些世面了,会知道该如何挑选身边人。”

对于赵淮安的善意,时父拱手作谢。知州大人发话,大家莫敢不从,夫人们见林夫人来了又拥到她身边。却听她笑着对左右说道:“你们刚才都走了,上来的戏子几乎是空场表演,唱得那样好却只有我一人在看,真是委屈他们了。等会儿的戏,你们可要好好欣赏,好好捧场。”

挽着她的一位总商夫人附和:“诚如夫人所言,是该好好打赏他们。不过赵夫人不知道,这个戏班子是时公子自己倒腾出来的。所有的戏都是他一个人写出来的,今天首秀算是开门红。”

林夫人惊讶地望向时尔梅:“没想到这孩子还会写戏。”

那位夫人笑道:“岂止,听说时公子为了写戏经常关在房间里写一点,演一点、赏一点再改一点。是既会写又会演的妙人儿。”

其余人呵呵笑了起来,大家刚才可不就是看了场时公子演的好戏吗。

林夫人:“那我们这便就过去,等人齐再叫他们演,这次要从头看到尾。”

女眷们都走了,包厢也安静下来。头面首饰在推搡中凌乱不堪,原本嵌置在丝绒盒中的钗簪滚落掉地,像化雪天裹在烂泥里的落花,很是惨淡的样子。

赵淮安听说过时家的奇事,加上他求子心切理解也同情时家夫妇。赵淮安动了恻隐之心,对时尔梅说道:“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在拿出自己诚意之前,起码要知道对方是丹珠还是漆泥。”

时尔梅又是雅正端方的时公子,他端正站姿向赵淮安鞠上一礼说道:“赵大人所言甚是,晚辈受教。只是落雨融冰,已然进心的人哪里还管得了是漆泥还是丹珠,就算是漆泥又如何,左右不过拿碳把自己抹了去配她。”

赵淮安哈哈笑道:“难怪时公子的戏写得好,原来是入戏深。”

时父赔笑:“犬子无状,还请赵大人见谅。”

赵淮安摆摆手他并未觉得时尔梅的反驳之言是种冒犯,只当年轻气盛,颇为可爱。

他转身往外走,时父紧随其后,赵淮安对他闲聊道:“令郎真是性情中人,才思敏捷、情感丰沛。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戏剧大家。”

时父满脸堆笑,说道:“赵大人过誉,写戏开社这些事都是小孩子玩闹打发时间而已。他终究还是要去时记商行做事的,得改改这一根筋的犟毛病。”

赵淮安:“极是,太容易深陷自我臆想的人就像江河中的沉舟,世事如江水,澎湃向东流。沉舟始终陷入淤泥,除自身而外的人事皆为旁骛,却不知本末倒置。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别人早已奔流远行,而他非但停滞不前,还越陷越深。”赵淮安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透了,林争春办完在蜀事情就会离开,这位时公子还想抹黑自己去配她。不知等铜铁易币之后的蜀州商界是何种局面,到时候时公子的一片赤城会不会始终如一。

时父觉得他的话有些云山雾绕,不过儿子的确应该走出家门,尝试接触生意。

待人都走了,时尔梅才冷哼了声,说道:“人之患在好为人师。那么喜欢说教,回去对你自己儿子用劲好了。”

时母睨了他一眼,冷道:“怎能如此无状?这位赵大人膝下无子,若他有儿子会跟你说这些话?人家的意思你听不懂?娶妻得娶知根知底的。”

时尔梅咬咬嘴唇,躬下身捡着掉落在地的发簪,轻声道:“也不见得知根知底的人才可靠吧。”时尔梅心想他关在屋子写戏那点小癖好都被传得人尽皆知了,跟着他来成都的婢子里有其他总商的耳目,再想到包厢里的事太蹊跷。他又道:“娘,我爹在总商圈里的人缘不太好吧。”

时母愣怔反问:“不好吗?”

时尔梅笑了笑:“娘,我累了,收拾完东西就回府。”

“行,娘跟你一块儿回去。”

等晚上时父回家,时母等他更衣后才问道:“老爷,最近商行可有烦心事?”

“没有啊,怎么了?”也不是没有,总商联盟收购禁権摊派到他手上的份额比常年少了些。

时母:“今日之事,他们有些过了。怎么能当众嘲笑我儿是花疯子?”

时父冷哼了声,坐在餐桌上端起妻子准备的清粥宵夜就着清泉泡菜边吃边道:“外面的事,你和梅儿不用担心。今天赵大人和夫人是吃了晚宴才走的,很给面子了。”时父年老病多,不能吃油腻,故而宴饮时都是对付几口再回家喝粥。他摇摇头对妻子摊牌道:“今年的禁権跟往年大不一样,只要交够了份额,哪怕你手上有货,也还能继续生意。蜀州的货拿不到也不稀罕,我们在南召还有几匹山地能生产茯茶,我决定出趟川,跟燕北的商人接触一下,走南北商道。”

时母:“我们不是一直走西跟沙民交易吗?”

时父预感西域商道会再度受阻:“尝试一下吧,你看连京畿道的萧公子都娶了位北域姑娘。我们粗谈了几句。京畿的绿茶市场差不多到头了,每年也就那么多的需求量还得跟淮南茶商竞争。自从北疆不打仗了,发酵茶的需求倒是挺好。京畿走运河转燕北至北海的商道经营了二十年能保障安全,所以我想过去探探路。”

时母心疼丈夫自然不舍,时父宽慰她道:“树挪死,人落活。当年我们从湖州逃难过来的时候才多大点,无父无母万事艰难不也一路走过来了吗?南域不太平,西边也一样,蜀州夹在西南之间像块煎板。还是北地好,北地太平。”

时母想起儿时故乡的妖祸,湖州全民撤离大逃亡背后是无数家庭的妻离子散。她紧张了下:“老爷,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时父不想平添妻子忧虑:“我想退出总商联盟,他们做事不知会我,我不想担他们的风险。”

时母:“想退便退。”

时父:“可放在他们库房里的铁币一时半会却拿不出来。”

时母:“拿不出便拿不出,我们又不经营铁币铺子,没人找我们兑换铁币。”

时父冲着妻子笑了笑:“你倒是想得开。”

时母:“就因为这个他们为难你,不让你在蜀州做生意了?”时母顿了顿又说道:“如今梅儿能出门了,咱也不需要再买地扩院子。你想退就退,不在蜀地生活我们也当出去见识山河,只要我们好好的。不必为了那些花不出去的铁币跟他们纠缠不休。你看你,赚那么多钱不也只能吃口清粥小菜吗?!”

时父笑道:“好,我家夫人就是有见地。不过铁币肯定是要赎回来的,否则有后患。”时父顿了顿,话锋一转问及时尔梅的情况。

时母:“还能怎么样,下午刚回来就换了装要去找林姑娘。我和叶阑珊高低给拦了下来。”

时父吃好了,放下碗筷说道:“他要去找林姑娘便去吧,等他碰几鼻子灰就知道回头了。”

“可你不是说她是某位贵人的…”时母一时想不起那个词,索性了个:“家奴吗?”

时父听笑了:“什么家奴,那就是个比方。你也可以理解成伙计。她在替谁办事,我大概有数了。今天的事,我们怠慢了萧公子和林姑娘。明日我亲自去找萧公子赔个不是。”

时母好奇:“她在为谁办事?”

时父:“自然是知道她是丹是漆的人。我们跟其他总商不一样,我们在蜀州没有根基不能跟朝廷对着干。”

时母闻言恍然大悟。

听完墙角的时尔梅起身回到自家院子,下午闹了阵没出去之后,他聚拢把婢子们要她们给完工的铜骨首饰贴箔。在老宅子时,大家清闲就做些手工活,梅公子给的工钱多,大家都争着干。再回院子的时候,婢子们都拿着自己完工的首饰到他面前过目,以合格件数结工钱。

于是乎,他逮到了个“变懒“的婢子。

时尔梅笑道:“一下午才贴了一根发钗啊,去哪里躲清闲了?”

那位婢子怯怯一笑,说道:“回少爷的话,我身子不爽,歇息了会儿。”

时尔梅让叶阑珊给她相应的工钱,婢子收下随手放进衣兜并不像往常清点数额无误后再装入荷包。时尔梅知道她一时半会儿是看不上这些小钱了,他说道:“身子为何不爽?请郎中来看了吗?”

婢子未料到时尔梅会追问这个问题,答道:“回禀少爷,是临月事了,不用请郎中的。”

叶阑珊闻言打趣道:“怎么上了成都府人都变娇贵了,月事来了就累到不贴箔了?今天只能看其他小姐妹领工钱了。”

婢子不好意思:“阑珊姐姐,真的很不爽的。”

时尔梅摆摆手说道:“都歇了吧。”婢子相继退下,时尔梅也回房休息,叶阑珊给他取衣伺候洗漱。

时尔梅问道:“刚才那个是签卖身契的还是应聘的?”

叶阑珊:“应聘的,怎么了?”

时尔梅道:“把她们都遣回老宅子,应聘来的等下月全都解约不留用了。”

叶阑珊:“为什么?”

时尔梅:“我现在用不了那么多人伺候。之前开来玩的铺子也贴转卖告示,今天锦官城老板跟我谈转让戏剧社,原本我拒绝了,不过现在我要答应他。”

叶阑珊:“可这些都是公子心血。”

时尔梅想到父亲的话,他们要离开成都北上,他不打算把心血花在这些原本就是打发时间的玩意上面。他净了手,更了衣对叶阑珊说道:“我打算去商社跟父亲学习茶叶生意,没精力搞这些了。”

叶阑珊听罢称是退下。

州府衙门官舍

赵淮安和林夫人也洗漱准备睡下了。赵淮安颇为娴熟地替林夫人调化乳膏,往一个手掌大小的瓷盅里舀了一小勺蜜乳,滴了两滴玫瑰油进去再用瓷舂研磨。起先,林夫人不让他碰妆奁之物,君子远庖厨,更何况这些会损男儿气的女儿香。赵大人死皮赖脸,说他这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委实比不了她的前夫,好在自幼读书研墨的本事是一流的好,帮妻子调香磨粉也该得心应手。于是乎,夫妻二人的新婚磨合期还算顺利,久而久之两人还真享受到了闺房之乐。赵大人就这样满心盼望林夫人能忘掉过去,实心实意地做自己的妻子。

赵淮安像是想到了什么可乐之事,对一旁梳头的林夫人说道:“你们林家的人都是能撩惑人心的小妖精。”

林夫人睨了他一眼,笑骂一句:“又憋什么坏?我可不会再陪你试什么受孕偏方了,你太坏了。”

赵淮安啧了声,坐着离她近了些:“该试还得试。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时家那个孩子迷进去了,非你侄女不可。”

林夫人只想林争春嫁给萧凌寒:“迷什么迷,时家公子长成那副天仙模样,多的是女孩子倒追。”

赵淮安把瓷盅递到林夫人手里,林夫人一面敷脸一面听他说道:“我见那孩子可怜,劝他不确定对方对于自己来讲是丹还是漆之前不要高调示爱。他说如果你侄女是漆泥,他就拿块碳把自己抹黑了去配她。”

林夫人听罢又气又好笑:“我就说他缺根筋吧。”

赵淮安:“可缺根筋的孩子却有一个很识时务的父亲。”

“怎么说?”

赵淮安:“那些铁币岂是那么好退的,他想全身而退就只能投靠我。你看着吧,就这两天的事,他一定会顺着萧卓向我投诚。”

林夫人:“这么自信,你能确定他看得出萧卓是我们这边的人?”

赵淮安见她敷好了脸,搂着她的腰肢把人抱了起来说道:“要是还看不出,就是个庸人了,我不要也罢。夫人,我得了个秘法,算好了时辰,我教你学个新姿势,常用定能得子!”

林夫人轻拍了下他的脸颊嗔骂句:“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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