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的生物钟永远停在清晨五点。当第一缕灰蓝色天光渗入窗帘缝隙时,他会猛地惊醒,手指下意识摸向锁骨处的疤痕——直到触碰到林深搭在他腰间的胳膊。
没错,自从林深出院后他们同居了。
林深的睡颜近在咫尺,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江野屏住呼吸,小心地将那只温热的手挪开。赤脚踩上地板时,身后传来布料摩擦声,林深闭着眼准确勾住他的睡衣下摆:“再躺十分钟。”
厨房里,江野盯着咖啡机发呆。这是林深买的德龙全自动款,他却总学不会调浓度。上周他误触蒸汽阀,滚烫的水雾喷在手腕上,林深连夜给所有按键贴上盲文贴纸。此刻他按着凸起的圆点,听到卧室传来琴声——林深在弹肖邦的《雨滴》,这是叫他回去的暗号。
“你的牛奶。”江野把马克杯放在钢琴上,杯壁外侧凝结的水珠浸湿了琴谱。林深停下演奏,指尖掠过他睡裤下裸露的脚踝:“袜子呢?”
阳光攀上窗台时,江野的吉他声从阳台飘进来。他总背对着客厅弹琴,但林深知道这是为了遮掩伤疤——每当江野抬手按高音品,褪色T恤的领口会露出疤痕的末端,像一截断裂的琴弦。
林深发现江野不会用洗衣机,是在搬进公寓的第三天。三件白衬衫被染成诡异的粉红色,滚筒里还躺着条皱巴巴的草莓印花内裤——是江野从便利店随手抓的促销装。
“我来教你好吗?”林深抖开那团灾难般的布料。江野耳尖发红,夺过内裤塞进垃圾桶:“我自己买新的。”
但第二天,阳台上飘起纯黑与深灰的棉质内裤。林深摸着晾衣夹上的水渍想笑——江野显然不知道深色衣物会掉色,此刻他正躲在浴室,拼命搓洗染蓝的手指。
洗衣篮成了他们的情报站。林深叠衣服时,会从江野裤兜里摸出断掉的拨片、写满和弦的纸巾;而江野负责清空林深的外套口袋,里面总有孤儿院孩子塞的糖果,化在布料上黏糊糊的。直到某天他翻出一枚银戒,内侧刻着「L&S」,糖渍在戒圈上镀了层琥珀色的膜。
晚餐通常是沉默的。江野痛恨餐具碰撞声,林深就改用木勺;林深对芹菜过敏,江野炒菜时总把芹菜梗挑出来喂楼下流浪猫。他们像两台精密校准的仪器,靠着细微的震颤感知彼此禁区。
但意外仍会发生。某次江野失手打翻味噌汤,滚烫的液体泼在手背。林深抓着他的手腕冲冷水时,江野突然说:“比烟头烫着舒服多了。”那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伤疤的来历。
浴室成了最危险的地方。江野坚持隔断玻璃要贴磨砂膜,但水汽氤氲时,林深仍能看见他后背交错的旧伤。那些疤痕在蒸汽中泛着淡红,像五线谱上被泪水晕开的音符。林深把沐浴露换成无香型——江野闻不得茉莉味,那是江父酒瓶砸碎时的气息。
江野的噩梦总在凌晨三点来袭。他会突然坐起,手指痉挛般抠着床单,喉咙里挤出幼兽般的呜咽。林深不开灯,只是从背后环住他,掌心贴住他狂跳的心脏:“我在。”
某夜暴雨,江野惊醒时发现林深不在床上。他光脚冲出卧室,看见林深蜷在钢琴凳上,额头抵着琴键。未愈合的刀伤在阴雨天作痛,冷汗浸透了他的睡衣。
“我梦见你倒在血泊里,”林深的声音闷在琴箱里,“而我拉不了小提琴救你。”江野沉默着跪坐在地毯上,将脸埋进他膝间。施坦威钢琴发出混沌的低鸣,像一场无人聆听的安魂曲。
周日的早餐桌上多了一支玫瑰。江野假装没看见花茎上的超市价签,低头往吐司上涂蜂蜜。林深在对面翻乐谱,纸页间突然掉出一张速写——是他蜷在沙发睡着的侧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月牙形的阴影。
“苏晴昨天来过,”林深用咖啡杯掩住笑意,“她说你打呼噜像坏掉的手风琴。”江野的耳朵瞬间红透,叉子狠狠戳进煎蛋,蛋黄汩汩漫过餐盘边缘,像一滩破碎的夕阳。
午后,林深发现自己的琴谱被「报复性」涂改。江野在《月光》第三乐章的空白处画满狰狞的小怪兽,其中一只举着牌子:“林深是笨蛋”。他笑着在那怪兽头顶补了个天使光环,底下写:“但江野喜欢笨蛋”
梅雨季节来临时,林深在玄关添了盏小夜灯。江野深夜回家,总看见暖黄的光晕透过磨砂玻璃,像黑夜海面上的灯塔。某次他浑身湿透站在门口,听见屋里传来修改过的《雨滴》——林深把最后的小调改成了明亮的C大调。
“欢迎回家。”林深接过滴水的吉他包。烘干机在阳台嗡嗡作响,姜茶在炉灶上冒着热气,而江野终于学会在进门时说:“我回来了。”
雨声渐歇时,江野的吉他声从浴室飘出来。他在为林深的新曲填词,水珠顺着发梢滴在稿纸上,晕开墨迹像小小的休止符。林深靠在门边记录这旋律,心想这或许就是母亲日记里写的:「用音乐筑成的巢穴,比任何房屋都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