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陆陆续续下了好些天。
要说降水如何连绵不绝、似乎正在酝酿一场雨灾,却也不尽然。只是时疏时密的雨水稍有些影响村民们平日的农作,闲时交谈,都觉得烦心。
这是栗一在清地图任务的时候听到的。
才开局、又是在村子里边,放眼望去,能接的任务既简单又无聊。
帮这家把攒了两个月的鸡蛋送到那家,他们嫁过去的女儿怀孕不久,正要好好补充营养。
这是喜事,不过——
娘家妈妈笑着跟栗一抱怨,指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因为下雨,母鸡总躲在鸡窝的最里边生蛋,钻进去捡鸡蛋时,难免弄的一身狼狈。
三婶家菜园子的篱笆塌了一角,还没来得及修理,有猫猫狗狗钻进来、搞的乱七八糟的。需要帮忙搭建篱笆,整理菜地。
栗一努力地编着篱笆,三婶在旁边锄地。
她叹着气,抱怨前几天晚上突如其来的暴雨。如果不是篱笆扎根的泥土被冲垮了一大片,怎么会这么辛苦。
说这话时,雨还在陆陆续续的下。
如此反常的雨天对承担生计的大人们而言是无法琢磨的烦心事,但对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来说,只代表不能出门玩耍的苦闷、以及背着家长偷溜出去时的刺激快乐。
但捉迷藏玩到傍晚还不归家,原本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大人们,怒火便和担忧齐刷刷地涌上心头来了。
栗一需要找到五个小孩。
找满地乱跑的小孩是很多游戏都常见的任务。
只要这群孩子没藏在两面墙的夹缝里、小巷尽头的垃圾堆里、城墙拐角的阴影里,那她就还能心平气和的继续慢慢去找。
屋檐下的水缸后面。
半掩着的屋门后面。
紧闭的大柜子里面。
柴房的柴火堆里面。
第五个小孩藏的有点深,但在前面四个小孩的共同帮助下,栗一还是绷着脸,把人从院角的狗窝里抓了出来。
小孩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他忽然扒住栗一的手臂:“我、我好像听到村长在说下雨的事情!”
栗一:“什么?”
小孩努力回忆。但回忆的乱七八糟的,只能勉强总结:“村长说、说要去隔壁村子请大夫过来!”
“笨蛋——”
另外几个小孩没听明白,但不妨碍他们嘻嘻哈哈的笑他。
“下雨为什么要请大夫?”
当然了。
大夫怎么能阻止老天下雨呢?还不如去山上的剑仙庙里,燃烛烧香、求一求那樽面容模糊的泥巴塑像。
于是又有孩子说,她娘正准备那么做。
这反常的、无常的雨天。
孩子们隐约察觉父母长辈因此心生烦恼。但在其他的、只有几个人知晓的角落,这种心烦已经变成了更深层次的不安。
栗一把孩子们各自送回了家。雨稍稍停了,但天幕仍然是阴沉沉的。说不好是因为已经到了傍晚,还是仍有一场雨在蓄势待发。
谨慎地避开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栗一回到家。
或者说,邻居家。
在去年成亲之后,她就搬到了隔壁院子里。父母留下的院子则锁起来,偶尔打扫。
因为开局时财富值骰出的、可悲的数值,其实这套院子并不算大,仅有两三间屋子。院子里种了一棵柿子树,枝繁叶茂的,有大半的枝桠探过院墙、伸到隔壁邻居家去。
邻居家姓池,是个不太常见的好听姓氏。
基于玩家多年来玩遍各种游戏的经验,此姓氏在失踪的夫君还活着的论证上,又是一强大而有力的证据。
池家富有一些,院子整体是常见的凹字形,左边是柴房和厨房,中间主屋住着邻居家夫妻俩,右边两间厢房就是栗一和丈夫的屋子。
尽管如此、就算已经成亲了,栗一的财产里,真正属于她的也只有那间小小的院子,和区区——
[银钱]73银453铜
没错。
包括她这几天清地图任务获得的奖励,也就这点钱。
栗一沉痛地叹气。
屋子里点了灯,算不上明亮的烛火驱散了阴沉的氛围。暖黄色的光芒弥漫着,令人觉得安心。
池母烧好饭菜,不过桌上只有两副碗筷。
池父是个手艺精妙的篾匠,简单来说,就是用竹子制作各种器物。他常被村里人叫去做工,这时候主家往往会备饭,不在家吃是常事。
栗一回来时雨稍稍停了片刻,等两人用完晚饭,天色彻底暗沉下来,外边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毛毛雨。
刚加的灯油烧去三分之一时,池父才带着风雨之色从外面匆匆进门。
他是和三叔一起回来的。
两人各自坐下,表情不甚乐观,看起来像是有事要谈。池母给他们热了一壶黄酒,又让栗一去抓点炒花生来给他们下酒。
“明天,我和三哥去阳石一趟。”
池父说。
阳石就是隔壁村。
之前说过,静阳村没有大夫。
需要大夫的话,必须让人去隔壁村子请。
池父和三叔说话的时候没有避着他们。奚母应了一声,栗一在旁边若无其事地剥着炒花生吃,恨不得把耳朵竖得再高一点。
“是因为……那个人?”池母的语气有些迟疑。
池父点了点头。
“那个人的伤总也好不了,人也醒不过来。”三叔说道,“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看看。”
把人救回来之后,他们只给男人敷了些村里自制的土药。往常村里人受了外伤,来不及请大夫,用这种土药也能止血。
一般来说,血止住了,伤口多用几天药也就好了。
但那个男人的伤,不知为什么总是止不住血。有时候眼见不流了,转眼又开始往渗。
他就躺在村长家的屋子里,血流了几日,雨就下了几日。
村里人为雨天而心烦,村长却胆战心惊的从中间发现了对方的伤势与天气变换的关系。
男人昏迷不醒,雨水带来的影响渐渐变大,他总不能放任天气继续这样反常下去。
总之,先去隔壁村请大夫来看看。
诚如栗一所想的那样,村民们有着朴素的善良。村长既没有想过要把昏迷的男人丢掉,也没有想过干脆让那个男人死掉好了。
(可能有想过,但是觉得无法令人安心。)
总而言之,村长暂时没有告知村里人当前的状况。在经过一番简单的讨论之后,村长和三叔、池父,都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还是救人比较好吧。
喝完了酒,吃完炒花生,三叔带着微微的醉意回家去了。大家度过一个风平浪静的雨夜,三叔和池父一大早便出了门,临近中午才带着头发花白的大夫回到村子里面。
栗一借口和村长家的女儿杏花一起玩耍,早早守在了村长家里。
假装没注意到村长的瞪视,两个人蹲在房门外,眼巴巴的看着三叔带着大夫进去房间——
她们倒是想进去,可惜被无情阻止了。
又过了大半晌,三叔才领着大夫出来。大夫摸着胡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过根据三叔那还算轻松的表情来看,应该问题不大。
栗一悄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只看到床上模糊的人影。
“阿爹——”
这是杏花在喊村长。
“阿爹——”
这是栗一在喊池父。
正在商量事情的长辈被打断,不等村长和池父竖起眉毛发作,三叔先放声笑了出来。
大夫也笑眯眯的:“不妨事,想看就看吧。”
栗一和杏花一起溜了进去。
大中午的,屋子里的光线算不上明亮,但也还用不着点灯。另有一种药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让人忍不住想退出去。
曾经的任务目标躺在床上,换了身粗布衣服,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
但此人生的好看,俊眉俏颜,又自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风流藏在其中。
至少杏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大夫还是比土药好用多了的。又或者是别的原因。反正男人伤口的血终于止住,村子里下到令人厌恶的雨也终于停了。
为了庆祝雨停,三婶和池母、以及村子里其他婶娘们,准备结伴去剑仙庙拜拜。
栗一兴冲冲地跟去了,也兴高采烈的拜了。
可以还是没反应。
剑仙泥像和刚开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只是婶婶婆婆们虔诚地点了一根又一根的蜡烛、烧了一支又一支的香,远远地有鸟鸣传来,还带着湿气的林风一阵一阵吹过。此等烟雾缭绕的烛火气息里,渐渐的、泥像似乎当真生出一种远离人世的疏冷来。
少女扬起脸,隔着人群与烛光、烟雾,凝神微笑着、注视剑仙的眼睛。
“你是……活着的么?”
她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问道。
自然。
没有谁能回答她。
身旁的婶娘嗔怪似的抬手敲了敲她的头,让她不要乱说话。
仙人有灵,听见了可怎么了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十六岁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