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大殿内几百名长老弟子目光全聚集在来人身上。先入睛的是凌厉森冷的黑眸,使人不敢逼视。女人美得着实张扬,但妍丽的长相与那粗鄙的话语截然不同。满脸写着嚣张跋扈四字。
为首的冷峻男人浓眉紧皱:这疯婆子怎么出来了。
在听到紫竹峰三字,在场众人立刻明了她的身份。
金紫衣
道门三百年无出其右的剑修天才,曾凭借一己之力斩杀为祸四方的蛟龙。曾亲眼目睹过那宏大场面的老人们至今还津津乐道。在乌云蔽日的尸身血海中,女人持剑立握在涌动的风浪中。衣诀翻飞,猎猎作响。
罡风骤起,剑影闪过女人的双眸,随后就是撕空破海的一剑。直直将蛟龙缚于汹涌剑气之中,只听撕心裂肺的长鸣呼啸,刺得人耳膜发疼,作恶的蛟龙在海中不断翻滚,直至消失。
阴沉半旬的天穹破开乌云,一束金光照耀在女人的身上,恍如救世的神明。可惜双目并不慈悲,反而是浓浓的厌弃。
自那一战后,道中人士鲜少再见过金紫衣。
有人说她疯了,心智全无地在酒肆喝的烂醉如泥。有人说她死了,因为修行受损无力回天。种种谣言在一百多年后不攻自破。金紫衣重回沧澜,收了亲传弟子,终日同徒儿在紫竹峰闭门修炼。
但实情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某日雨夜,失踪百年的金紫衣浑身是血抱着襁褓里安静沉睡的婴儿。她神色痴狂但望见那粉嫩面容后眼中满是温柔爱抚。
“师姐,我找到她了。”
回忆终止。
大殿冷玉石座上的女人神情不悦,起身斥责:“疯疯癫癫,成何体统。你先回紫竹峰,有事容后再议。”
但金紫衣显然不准离开,大步向前,姿态潇洒地站在殿前,冷嗤道:“不行,我今日非要在众人面前好好教训这不知死活的狗东西。”
乐喜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举止粗俗的女子,同那鲜眉亮眼的美貌截然不符。她戳了戳身侧的大师姐,发出疑问:“她真是金紫衣前辈吗?”
怎么跟那传闻中的剑道天才不太相符。
赵昆玉握紧手中的剑鞘,手背上崩起的青筋显示她内心的不平静。曾经她也渴慕入紫竹峰,但连面都未曾见到。
在场的几十名长老们面面相觑,不知她要搞哪一出。
“怎么,不敢认。”金紫衣有的是法子把人找出来,正要动手捏符。
清冷如玉的男声从殿内的人群中悠然响起。
“是我。”
所有人目光汇聚到出列的男人身上,他雍容雅步,淡然走至金紫衣面前。拱手施礼:“是我昨日入紫竹峰唐突了小师妹,还望前辈见谅。”
金紫衣自上而下打量着男人,皮相不错,放在风月楼怎么也是上乘货色。放在百年前她还会瞧上一眼,现在只想将他抽筋扒皮。
她眯眼冷笑:“你是何人?”
金紫衣许久未出紫竹峰,诸多弟子看着脸生。
紧随其后的无忧散人在她耳边介绍:“这是阎老的弟子,跟羡鱼同辈。”
“你老了愈发糊涂不是,”金紫衣挑眉啧声,“阎老跟我师尊才是一个辈分。”
在场其他人噤声不敢言。无忧散人悄声附耳:“阎老十年前因触碰门规,连累其弟子一同被降了辈分。”
金紫衣不知还有这事,阎老在宗门辈分极高,素来循规蹈矩,怎会闯出大祸。但她眼下并不关心此事,朗声质问:“你去紫竹峰居心何在。”
男人长睫微颤,低声温笑:“在下只是实在不忍心看到小师妹天资聪颖,却被困在紫竹峰的小小地界中荒废。所以才贸然进入。”
“啊呸,哪个天哪个地,我看你就是在放鳖孙王八屁。老实交代,我饶你狗命一条。”金紫衣才不信他的鬼话连篇,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做事却阴险龌龊。
男人未料到她说话如此粗俗,语气谦卑:“在下也曾仰慕金前辈的威名,竟不知您是这般。”
她跟着这样脾性暴躁的师尊,耳濡目染定会学到不少坏脾气,还是早日离开为好。
金紫衣冷声嗤笑:“仰慕我的多了,还差你一个。只有没实力的人才会讲道理,你算什么东西?”
男人身姿笔挺,不卑不亢回道:“在下慕临川。”
听到名姓后,金紫衣的面色愕然。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罔】
虽然她为羡鱼起名跟此话无甚关系,但金紫衣心觉不爽。她徒儿的名字怎能与这卑鄙男人牵扯在一起。
她决定给他个机会,直言:“把你的名字改了,我不喜欢。”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这金前辈太过蛮横。”
“你们懂什么,剑修都有点脾气。”
“她长得可真好看,比大师姐都美。”
“咦,她你都能欣赏,忘了前日如何罚你加练。”
年轻的弟子开始窃窃私语,乐喜也皱眉摇头:“这金长老太不讲理,不过是误入紫竹峰,怎么就惊吓到那小师妹。还强人所难的要人改名。”
大家心中动容,慕临川虽入沧澜不到百年,但平时温良恭俭,结下不少善缘。放眼望去,道中只有寥寥几人没被慕临川相助过。
有人不愿见他被刁难,好言相劝:“够了,紫衣你未免太过狂妄。他只是误入紫竹林,你就在众人面前横加训斥,哪有长老的模样。”
“关你屁事,雷骜一边呆着去。”
“他是我沧澜弟子,我怎能袖手旁观,你休在这胡搅蛮缠。”他早就看不惯金紫衣在沧澜横行霸道,惹是生非。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无忧散人目光望向宗主,但人已然无影。
她已至紫竹峰,望着在山崖之上练剑的白羡鱼。少女剑招平和,竹叶落在剑身,仍完好无损,可见心境甚佳。
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白羡鱼立即隐身于树下。
“出来吧,羡鱼是我。”
白羡鱼听出是宗主的声音,这才从树丛中站起。赵灵犀抬手拂掉她头上的落叶,柔声道:“昨日有人进了紫竹峰。”
“嗯。”白羡鱼乖乖点头。
“他是否惊吓到了你?”
白羡鱼又乖乖点头,抽了他两个耳光还高兴的掉泪,她自然有被吓到。
“你师尊正在殿内要为你讨说法,若非你亲自劝说,恐怕会伤人性命。”
白羡鱼发起呆来,其实事情也并非他的过错。她低头望着脚尖,闷声低语:“我不想看见他。”
“放心,不会再有下次。”
赵灵犀虽极少来紫竹峰,但也偏爱白羡鱼,沉稳内敛,天资聪颖,在日后可担大任。她满脸欣慰,“许久不见,你已快要突破金丹期了。”
白羡鱼目光茫然,疑惑道:“金丹是什么?”
赵灵犀面色瞬间黑了下去,嗓音颤抖:“你不知金丹为何。”
“不知。”
“筑基?”
“不知”
白羡鱼从未听师尊说过这些,金丹是什么丹,筑基是什么鸡,好吃吗?
赵灵犀倒吸一口冷气,这么些年,她师妹到底教了她什么。分明在荒废她的道心剑骨。她当即折返回去,此时殿内乱作一团。斑斑血迹溅在石板上,慕临川的白衣被血染透。若不是同门替他挡了一招,后果不堪设想。
赵灵犀让众人散去,强行把人拽入内室,面色灰白:“你平日怎么教导的羡鱼,她竟不知金丹。”
“我修的是逍遥道,讲究的就是逍遥自在,随心随性。只教剑式阵法,至于心法,她自会领悟,融会贯通。”金紫衣摸了摸鼻尖,不认为自己哪里做错。
“你……”赵灵犀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看师妹分明就是不想让羡鱼离开紫竹峰。
唇色浅淡的慕临川被弟子搀扶,浓密的睫羽遮住眼底的眸色,他轻咳一声,唇边显出道血渍。衬得面色更加苍白。
“宗主,是晚辈不对,入了紫竹峰。但也实在心疼小师妹,被拘束其中,不得自由。她因畏惧生人才受到惊吓,应跟弟子一起修行才是长远之计。”
“她是我弟子,你管什么闲事,信不信再捅你一剑。”金紫衣横看竖看都瞧这慕临川不是好东西。
“你别说了,我会找师妹好好讨论此事。”赵灵犀认为他说的有些道理。哪有弟子能一辈子待在沧澜,终是要下山历练。
“不必谈此事,我走了。”
金紫衣不想同师姐唠叨,潇洒转身抬脚离开。回到紫竹峰立刻先把破损的阵法修补严实,确保能先撑个四五年。设下禁术,确保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即使是从前来去自由的师姐。她察觉到赵灵犀发现自己的疏漏之处。但私心不想让徒儿知晓。
白羡鱼并未生疑,只是愈加恐惧出去,索性连竹院都不怎么出去。除非练剑,空闲就躺在紫藤下的竹椅上睡懒觉。金紫衣对此乐见其成。
星光灿烂,她同无忧散人把酒观月。
老人趁着醉意,叨叨起来:“其实慕临川说的并无道理,羡鱼应该同其他弟子接触,即使不去七院,你也应该让她入六阁。我知你想要护她平安顺遂,但又不是只能当剑修。”
沧澜宗有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院。按照北斗七星对弟子资质排序,其中摇光为破军星。出类拔萃的弟子都在其中。
等到了金丹期可选六阁。分为剑、阵、体、器、符、医。
弟子按照兴趣随意选择,再往上出挑的就是入无情,紫竹,天启,玄阴,正阳这五峰内成为亲传弟子。
白羡鱼显然不合规矩,还在襁褓中就被金紫衣抱着进入沧澜宗,但大家也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金紫衣一意孤行,她的羡鱼不需要多聪慧,修为多高深。只要这辈子平安喜乐便足以。
无忧散人不懂两人之间的渊源,执念这东西最为可怕。他叹息道:“你究竟想把她困在这里多久?”
“我是为了保护他,外面那么危险,万一她被那些男人哄骗怎么办?万一她被那些妖兽伤了怎么办。”
“你不可能护她一辈子。你将羡鱼养的如此娇弱,使她只能依附于你,这太过卑劣。若是………”
无忧散人话语顿住,金紫衣知道他要说什么,手中酒壶在半空中停留。
“你跟她相差几百岁,理应换个岁数相仿的孩子照料她。还能当个玩伴。”
“玩伴?”金紫衣心思动容。
无忧散人看有戏,乘胜追击道:“我认识一弟子,名唤赵昆玉。日常辅助宗主教导弟子,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你我都退一步,让她每日来紫竹峰陪羡鱼修炼,不是正和你心意。”
“你说得也有道理。”
金紫衣回到竹屋内,床上的人已然睡去。她望着月光下沉静的睡颜,心中主意已定。
雄以为临川羡鱼不如归而结罔
出自《河东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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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