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下浣,谷雨。
宜祭祀,忌出行。
沧澜宗放眼望去茂林修竹,一派生机勃勃。枝头嫩绿的竹叶被清晓的雨水洗刷透亮。几个身着外门弟子服饰的小道童正懒洋洋靠在树下荫蔽的青石上,咬着刚摘的野果纵谈。
“今日殿前怎无弟子练剑,连素来严苛大师姐的身影都没瞧见。”
“宗主昨日传符说有要事商议,五峰六阁七院的长老弟子们卯时三刻不到就前去大殿外等候议事。”
倒是便宜他们这些外门弟子能趁机偷懒,在此清闲。
其中的高个左手枕在身后,翘着腿躺在树下感叹:“我真想见见那位传说中的的逍遥剑主,据说当年她一剑破川惊飞叶,是宗门排名实力前三的长老。”
“关键是她至今只收了一名徒弟,终日闭关在紫竹峰亲自教导。其他长老手下怎么也有七八位亲传弟子。大家都说她收的徒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圆脸弟子眼眸发亮,满目憧憬,说到最后时嗓门不由拔高。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能成为唯一的弟子,就算是去年宗门大比也从未露面。”
“而且紫竹峰是宗门禁地,外人不可随意出入,就连同其他宗门接壤的一里地寻常弟子也无法接近。就比如现在这般。”
高个弟子用手去触摸身后,却在半道上滞住,瞬间虚空的符箓立即显现,金色秘文在阳光下的尤为灼目刺眼,密密麻麻地将四周全部包裹。
年少的弟子为此瞠目结舌,连连称奇:“这要花费多少符箓?”
他们平时就算紧衣缩食一年到头在攒不下三张。
“你们现在修为浅薄,等到了金丹境界,就不必再用符纸。”
“那位师姐定是天资聪颖,卓尔不凡。”圆脸弟子朗声夸赞,能让宗门花费如此大隐秘培养的弟子绝非等闲之辈。
“这叫深藏不漏,定是要留到宗门大比上一展风姿。”
“难不成比大师姐还要厉害。”
“那是自然,”高个将野果咬得嘎邦脆,起身给其他道童释疑,“所有外门弟子都要先入七院在进六阁,即使是天赋极好的大师姐也在摇光院中待了半载才被选进剑阁,后入无情峰。你们想这紫竹峰的小师姐该是怎样的天纵之才。”
普通人费劲十年功夫才得到的位置,她一入沧澜就轻松得到。不仅引来其余宗门的揣测,更引得弟子们的好奇心。
但至今仍无弟子见过她。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吹捧起素未谋面的小师姐。此时一名挎着竹篮的紫衣少女从他们所凭靠的青石下悠然走过,听到弟子们的谈话后,陷入沉思。
她们紫竹峰竟然如此厉害?
白羡鱼以为师尊是修力低微才无人问津。以至于只有自己一名弟子。在听到六阁七院时,少女眉头微蹙。她素日都在紫竹峰上打转,从未外出过。就连平时打过交道的也只有隔壁峰头的古怪暴躁老头。
师尊说外面很危险,所以在紫竹峰周围下了重重禁制。寻常弟子无法踏入一步。白羡鱼自幼也畏惧生人接触,不敢随意踏出阵法。
她只是条普通的咸鱼,怎么会是天才?
明知那几个弟子看不见自己,白羡鱼依然蹲在地上,蜷缩着身躯等他们离去再起身。她眺望着远处的水碧山青,听着竹林被穿堂风振得飒飒作响。
少女身后的缕缕发丝被风吹拂,在半空中随意飘荡。
阵法之外的男人屏住呼吸,目光温情地打量着正在发呆的白羡鱼。她长发被编成繁复漂亮的发髻,鬓间插着珠花。不像剑修,倒像是哪家的千金小姐,满眼的不谙世事。脸庞圆润,清丽的紫衣衬得她分外乖巧。
白羡鱼双手托腮思忖着今日晚膳,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闭眸凝神静气,立刻察觉到那不远处轻微的呼吸声。
一转头,先入眼的是双云履,在往上是一尘不染的素雅白衣。用银线绣着竹叶暗纹,腰间的白玉佩水头极好。男人望着她笑意浅浅,凤目剑眉。晨起的微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和其身后的银白发带吹起,更显丰神俊朗。
看到对方察觉自己存在后,男人温笑着刚要启唇说什么。只见少女猛地原地跳起,如受惊的兔子般躲在他窥不见的树下。
白羡鱼头皮发麻,恐惧爬上心头。双手抱紧身躯,埋头在膝盖上,身体微颤,在心中默想。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不断重复的噩梦,尖锐的斧刀,摇动的火把。可怕的狞笑和无尽的疼痛。全身仿佛被利刃切断,骨头化为齑粉。
男人亮起的目光瞬间黯淡,修长的手指紧攥成拳,青筋毕露,低喃道:“她还是害怕吗?”
不知过了多久,白羡鱼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才探出头用指缝窥视刚才那人所站立的位置。见白衣男子已不见踪影。她刚松了口气,正要离开,就听见头顶一声娇喝。
“嘿,你们几人怎么在此偷懒,都何时辰,怎还不去校场练剑。”少女红衣烈火,声如洪钟。双手叉腰昂着小脑袋神色不满盯着眼前的三名弟子。
胆子小的迅速起身,大师姐一向严苛,若是被她发现今日未练剑,定是要被严加惩处。
“她有什么好威风的,”高个弟子毫不惧怕,挺直胸膛跟她较真,“还不是仗着有大师姐撑腰。”
“我就是仗着她的威名怎么了,师姐是宗门魁首,你们怎能不听从于她。”
乐喜受师姐委托看管弟子,才不会让他们逃掉早课。原本外门弟子就管理松散,辰时三刻才习剑。如此疏懒,那可了得。
高个起身在少女面前挑衅:“若不是紫竹峰的那位小师姐未露面,谁是魁首那还不一定。”
“你再说一遍!”少女双眸愤然。
乐喜一向最为袒护大师姐,听到有人诋毁,怒不可遏,冷笑道:“宗门的弟子有谁能比师姐更出色。”
“小师姐可是连六阁都未入就成了紫竹峰的亲传弟子。”高个弟子洋洋得意,今天他定要好好教训这爱耀武扬威出风头的乐喜。
“哼,不过是虚有其名罢了,这么多年有几人见过她。”乐喜显然不准备放过他们,手中的短剑从袖间飞出,剑尾的红绫将几人缠绕在一起,使之动弹不得后去找师姐复命。好好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门弟子。
眼见情势不妙,高个弟子立刻换了副嘴脸,忙不迭地求情:“乐师姐饶命。”
大师姐素来苛责,若是被知晓他们逃掉早课,定是要严惩不贷。乐喜可不跟他们费口舌功夫,往宗门大殿飞去。
白羡鱼在看到天际消失的红点后才慢吞吞提着满满一筐蘑菇的竹篮,往竹屋走去。
而另一边被困住的两人弟子开始摇摆不定:“师兄,紫竹峰的小师姐该不会真是徒有虚名。”
高个弟子奋力辩解:“怎么可能,她师尊别说在我们沧澜宗就算在道中也是鼎鼎大名。
传闻她温柔娴雅。”
“呸,你个秃驴。”
白羡鱼刚入竹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端庄有礼。”
对面白发苍苍的老者满身狼狈,颤着嘴皮子:“我这头发还不是被你拔光。”
高个弟子心驰神往:“据说她乃是道中第一美人,不知多少男人栽倒在她的剑下。”
女人负手在后,剑已收鞘。无忧散人的阵法没能抵挡住那锋锐的剑气,望见竹门外那小小的身影,捂着肩背痛苦哀嚎:“哎呦,我的老腰。”
白羡鱼轻声喊道:“衣衣。”
女人回眸,同样的清丽紫衣,气质如华。瞧见徒儿归来,金紫衣用剑鞘挑起地上挣扎不已的肥鸡,神情狂傲:“死老头别不知好歹,你那破鸡吃了我这里多少昂贵药材还好意思找我讨回。”
“这哪是什么破鸡,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寻得的墨彩锦鸡,是我留着配种的,你可杀不得。”
“呵,配种,几月过去也没见生崽下蛋,我看你还是再寻一只为好。”
“别别,它是公的,哪会下蛋。”
“什么?公的!”金紫衣面色骇然,厉声道,“那我更留不得。”
无忧散人气得直拍脑门,他忘了这厮厌恶男子,甚至包括身为雄性的任何物种。为此紫竹峰至今只有女子才能进入。
正试图再挽救下,好在她那素来乖巧的徒儿拉住她的衣角:“衣衣,它看起来好可怜啊。”
他心一喜,这鸡或许还有救。被两人折腾了大半日,这墨彩锦鸡奄奄一息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看着实属够呛。
随后就瞧见白羡鱼眼眸发亮,语气略显兴奋:“不如我们吃了它。”
无忧散人笑容凝住: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紫衣利索地拔毛放血,用瓦罐塞入各种药材再加上白羡鱼刚采摘下来的蘑菇炖足一个时辰。
艳阳高照,白羡鱼坐在小院的石凳上。金紫衣舀出肥嫩的鸡腿放入瓷碗,再浇上鲜美的汤汁。左手撑着下巴慈爱的望着大快朵颐的徒儿。由衷夸赞:“徒儿真棒,再来一碗。”
白羡鱼这才想起正事,仰头慢吞吞说:“衣衣,我今日……”
对面峰头的无忧散人巴望着鸡肉,高声纵喊:“紫衣给我再盛一碗。”
“闭嘴!”女人语气暴躁,转头又温声软语,“小鱼怎么了?”
白羡鱼望着瓷碗里的肉,再想到衣衣极其讨厌男子。若是告知实情,恐怕不妙,最终选择守口如瓶。
她眼眸弯弯:“衣衣,汤真好喝。”
金紫衣亲昵地摸着徒儿的脑袋:“那就多喝几碗。”
“嗯。”
白羡鱼默想:那人或许只是误入,以后不会再见。
用完午膳,她躺在如瀑的紫藤架下的竹椅上小憩。春光明媚,细碎的光透过叶隙洒在她的裙边,浇上层浮动的金箔。
金紫衣跟无忧散人隔空下棋对弈。望着在绿荫下熟睡的人,老者不住叹息:“你想把她关在这里多久。”
羡鱼的性情太过孤僻,无事总爱独坐发呆。明明是豆蔻年华,却终日懒怠的仿佛垂暮老者,不似同她年纪相仿的弟子活泼明媚,显然是终日拘在紫竹峰所致。
“怎么叫做关?外面多危险。”
他心疼这孩子,平心静气跟金紫衣对峙。
“羡鱼三岁才开口说话。”
“那说明非同常人。”
“她畏惧生人,至今不敢同我讲话。”
“那是她性情孤傲,乃是大才。”
无忧散人哑口无言,师傅看自家徒弟哪里都是宝。不知以后她会不会后悔如今的决定。
金紫衣自认不悔,来到竹椅旁,望着熟睡的弟子,脸上漾出轻淡的笑,目光温情柔软。
永远待在紫竹峰才是对羡鱼最好的保护,世道险恶,人心难测。
她抚摸着少女额前的碎发,温言:“放心,我会永远陪着你。”
可可爱爱小羡鱼来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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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