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危山,浩瀚薄雾,宫殿重重。
五彩斑斓的仙鸟啼鸣,目光所及皆是绽放的花卉。
“秘闻传言温知行与其夫人感情破裂,这下好了,君上的机会来了!”
“待君上接回咱们的未来娘娘,这九危山怕是要迎来一桩盛大的婚典。”
“君上为娘娘一片痴情,如今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大家再检查检查,看看收拾好没,娘娘住惯仙境,喜欢明媚之彩,切不可怠慢。”
殿宇披红挂彩,宫铃阵阵,无论是值守或巡逻的妖魔鬼兵,还是有品阶的一方大妖,皆是收起恐怖的原型,化作凡人模样,规规矩矩穿着锦衣华服。
“报——”
“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
恢宏的宫阙外,一个拿着长矛的小妖踏着疾风幻影冲过来,跑得急,径直摔在这些大能面前。
“放肆,今日是君上迎回未来娘娘的大喜之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一个身穿花衣的女妇人现出半原形,庞大的蛇尾扫过,竟直接拍飞小妖。
“好了,三娘,让他把话说完。”
“起来回话,发生什么事了?”
这些大能有些是妖,有些是魔,有些则是鬼。彼时,他们通通望着跪趴在地上的小喽喽。
“回……回各位大人的话,仙,仙宗鸾鸟告丧,未,未来娘娘已经仙逝。”
说完,他埋地磕头将自己蜷缩起来。
“什么?!”他们脸色大变。
“——轰隆隆!”
天际突然雷霆作响,原本明亮的苍穹在眨眼间被乌云袭卷。
黑云压城,天象异变。
如墨似的流光缩地成寸落在宫阙之外,祈胥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具浑身染血的尸体。
“阿浓,我们回家了。”
他说话的声音又缓又慢,短短一句,喉结滚动数次。
“君上回来了!”有人眼尖看见祈胥。
众人不愿相信小妖说的话,面色一喜,却在回头看见他抱着一具尸体时僵在原地。
明媚的华裳被血污浸染,依稀可窥金丝银线勾勒的锦绣花纹,只是靠在祈胥怀里的女尸没了头颅,垂落在半空的四肢像被挖空,露出黑红的血洞,单薄羸弱得触目惊心。
待走近时,他们才发现那女子的心口也空荡荡,里面的一颗心脏早已不翼而飞。
有魔大骇:“君上,这——”
祈胥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没有应,也没有停下,抱着郗意浓一步步踏上三千石阶,他们纷纷朝两侧退开,神情复杂地面面相觑,最后望向那道渐渐离去的孤寂背影。
他们都是被祈胥降伏的妖、魔、鬼,随他南征北伐,开疆扩土。有关君上的过去,或者是他与那位仙宗夫人的‘旧情’却并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昔日是仙宗夫人郗意浓不要他们的君上,狠心将他赶出宗门。
君上并未因爱生恨,苦等多年,终于得到秘闻,这才盼到她和温知行感情破裂。
他盛装去仙宗山门迎接郗意浓,离开九危山时曾笑道。
“本君要去接她回家了。”
“阿浓喜艳丽明媚,九危山太素暗,尔等好好布置一番。”
于是,整座九危山红绸飘荡、仙鸟啼鸣、花团锦簇。
但最后却迎回一具身首异处的死尸。
…
胥浓殿。
恢宏的寝殿披红挂彩,清风拂过,檐角宫铃清泠作响,殿外栽种的琼花树摇曳,吹落一地雪白的花瓣。
祁胥抱着郗意浓走进殿中。
殿内陈设并不简单,目光所及既繁复又精致,还有很多女子喜欢的小玩意,明晃漂亮得仿佛不是祁胥的住所,镶嵌明珠玉碎的墙面挂着数不清的画像,皆是同一位女子,或嗔、或恼、或顾盼回眸。
鲛丝绣制的被褥流光溢彩,祁胥小心翼翼将满是血污的尸首珍重地放在自己的寝榻上,他坐在床边,长袖一挥,施了净身术,藏污纳垢的女人恢复昔日清容。
唯有一点,砍断的头颅和脖颈间有两条抹不去的剑痕,伤口处泛着烈焰般的火光,无法融合,更无法缝合尸身。
祁胥俯身挨着郗意浓的尸体,宽大的袖袍盖着她空洞洞的心口,看她的目光既带着泪,又带着难过,半晌,他视线下移,盯着那道空洞的血色伤口,颤着手去触碰,指尖刚碰到伤口边沿,残留的余温却像炽热的烈火,滋啦作响地焚烧男人的血肉。
不稍片刻,他的手指留下褶皱般的烫伤。
这世间能有此迹象的神兵,只有一件。
现今仙宗宗主温知行的“地煞”。
是他,是他杀了阿浓!
祈胥俯趴在女人冷冰冰的尸体上,无声哽咽,眼泪氤湿她的肩头,再抬头时双目猩红。
温知行,本君要你血债血偿!
他化作一条体型庞大的银色巨蟒,阴冷的竖瞳充斥着骇人的血雾,吐着猩红的信子,磅礴的灵力振荡,周遭的一切化为齑粉,殿门尽碎,一团黑雾裹着蛇蟒冲出去。
刹那间,天地风云变幻,似黑云压城。
整座九危山笼罩在阴嗖嗖中,强劲的风刮得把草根巨树拔地而起,在空中打折转。
层层把守的妖兵们握紧兵刃,纷纷仰头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
清扫满山红绸的侍女摇摇欲坠,捂着心口,脸色发白,惊恐地看着压迫感十足的苍穹。
散落各处殿宇的大人们,仰头望天,皆是神情凝重。
“未来娘娘身死道消,君上怕是不会就此罢休,定会上仙宗讨说法。”
“传令三军,即刻准备!”
郦三娘脸色严肃,视线后移,冷漠地命令随侍。
八十一根盘龙柱参天耸立,支撑着这巍峨宽敞的空殿,风卷云涌之下,蛇身若隐若现,盘旋苍穹,阴冷肃杀的声音至天袭荡。
“今日,随本君荡平仙宗,斩杀温知行!”
“是!”
*
仙宗,烟云缭绕,巍峨宗门矗立在一片汪洋花海中,天空里飞舞着绚丽的仙鸟,一派欣欣向荣又明媚光艳之姿。
但,这是昔日的景象。
宗主夫人郗意浓旧疾复发,不幸离世,如今,发丧之际,整座宗门挂上白绸,空中纷纷扬扬白色的外圆内方纸钱。
鸾鸟告丧,天下俱知,五湖四海皆来祭拜。
不周峰乃仙宗主峰,彼时,汇聚着八方来客,除仙宗弟子着统一的白色丧服,其余人也皆是五花八门的暗色衣裳,自觉排着队,沿着石阶往上步入殿堂,哀悼棺椁中郗意浓的尸体。
雪白的棺椁冰肌透明,散发着袅袅寒烟,氤氲着女尸,仿佛裹了层淡淡的结界。
郗意浓生前喜明艳,衣着也精致漂亮,如今她身死道消,断没有着素净之理,白色丧裳换作稠丽的华服,面容安详平静,想来临死前一朝,有鹣鲽情深的郎君伴她身旁。
温知行一袭白袍,束着白玉冠,站在棺椁旁,他没有望向源源不断进来哀悼的众人,而是垂眸盯着睡在棺床内的女人。
他用‘地煞’手刃了郗意浓,这件事断不会让其余人知晓,不然,前来哀悼的人明眼一看就知道是他所为。
还有四日,远在无妄巅、那具真正的尸体就会被彻底侵蚀得干干净净。
届时,世上再无郗意浓。
温知行垂下眼帘,旁人瞧了,安慰道:“郗夫人九泉之下若是知晓,想必也不愿看到温宗主为她伤神废心。”
“我想尽办法为阿浓续命,到头来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自嘲地笑了笑。
其余人见此,纷纷面面相觑,踏出殿中后,众人口口相传,道温知行对其青梅竹马的妻子用情至深。
实乃感天动地。
丧钟哀鸣,震荡开来,忽地狂风大起,黑压压的云重重地压下来,仿佛近在咫尺。
原本肃穆的仙宗陷入惊恐,所有人纷纷仰头望天,胆战心惊。
也就是这时,仙门的护宗大阵开启,随着地动山摇,苍穹电闪雷鸣,粗壮的紫色闪电噼里啪啦,雷鸣轰隆,震得人耳膜俱裂,心脉抽紧。
温知行听见动静赶出来,仰头望天,罡风吹动他素白的宽大袖袍,墨发缱绻。
不知是何人惶恐地喊了句:“祈胥,是蛇君祈胥!”
这世间,有绝世天才,亦有稀世珍宝,无论是物,是人,还是妖魔鬼,都有一方霸主。
人间有帝王,修真界有仙宗宗主,而六界之外还有一界,那便是蛇君祈胥统治的九危。
整座仙宗被九危的妖兵魔将乃至厉鬼包围,护宗大阵金光大盛却挡不住源源不断的进攻,飞沙走石,电闪雷鸣,黑压压的浓云之中盘旋着银色的蛇蟒,它竖拉着骇人的红瞳,审视着不周峰里人心惶惶的众生,以及……那道鹤立的醒目白影。
“温知行,你杀了阿浓,今日,本君要你以命相抵!”
此话一出,众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观那位迎风而立的白袍仙郎肩背挺直,一身正气并无半分心慌,他们心中涌起的那点惊讶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温知行有多爱郗意浓,举世皆知。
都道宗主夫人病弱,瞧似菟丝花,却有经天纬地之能,若不是那具破败的身体拖累她,这宗主之位、来日升仙称神定有她一席之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不是郗意浓离不开温知行,是温知行离不开她。
“祈胥,我比任何人都爱阿浓,断不可能杀她,你若因阿浓病逝而迁怒无辜之人,温某必将与你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