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回事,你怎么知道?”
慕礼紧贴着椅背,别过头避开慕凛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天他不巧又碰上云雪被几名外宗弟子欺凌,帮云雪赶走欺凌者后,云雪用一双哭到发红的凤眼,抽泣着对他说:“世上再没有像哥哥一般善良的人了。”
说什么都要报答他。
可云雪身上的最后一点钱已经用来给他买零嘴花光了,还有什么能报答的呢?
那便只有体力活了。
云雪说要为他洗衣,原本他内心抗拒,是想拒绝的,可云雪又说:“若是哥哥不愿意,云雪必定会心生不安,愧疚难眠的。”
话都说到如此地步了,他哪里还能再狠得下心?只好从衣柜中翻找出几件衣服拿给云雪。
慕礼不太有底气地试探道:“是云雪告诉你的?”
“比起谁告诉我这件事的。”慕凛的语气冰冷到没有一丝起伏,“你不如问我,那日我下山路过河边时,看到他借着洗衣的名头,用你的里衣做了什么脏事!”
“什么?”慕礼的表情有些呆滞。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道:“……脏事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云雪做了什么?”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慕凛,眼睛像一片雾蒙蒙的海一样。
一股无法言说的无奈感与无力感,突然一齐涌上慕凛的心头。
他就知道。
师父根本不会懂。
慕凛张开嘴,有一瞬间,他想把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恶心的画面通通说出来,还有他与云雪打架的真正原因,统统告诉眼前的人。
可话到嘴边,仅存的理智拉住了他。
若是真的说出来,云雪会怎么样他不关心,但那种肮脏事,绝对会将他这个温和到近乎没脾气的师父吓死。
结果就是得不偿失。
“算了。”
他逼着自己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怕污了师父的耳朵,所以我不想说了。但是师父,听徒儿一句劝,离云雪远点吧,他接近你,绝对带有其他目的。”
“到底什么目的,至于你这样卖关子吗?”
他越不肯说,慕礼心中就越忍不住好奇起来。
“而且……”慕礼咬着下唇,沉思了片刻,还是将自己最深处的想法说了出来:“你不肯说,云雪嘴也严实,唯一默契的行为,便是在我面前指责对方的不对,到头来只有我被蒙在了鼓里,让我如何能相信你们的一家之言?不如你们把不快直接告诉我,大家一起解决,没准就调和好了呢。”
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到底哪儿有那么多仇?
一起出门玩一玩,玩开了,说不定矛盾自然就解决了。
慕凛简直要被他天真的想法气笑了:“师父,你知道他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吗?”
听到这个问题,慕礼微愣,摇了摇头。
慕凛又问:“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吗?”
慕礼继续摇了摇头。
慕凛再问:“或者,你现在知道为何他要陷害我了吗?”
“……”慕礼为难地说:“因为,你们之间打过架?”
慕凛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为何打架?”
这下可真是难到他了,他又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慕礼仰头,轻轻叹了口气:“我不知啊,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呢?”
“我的意思还不够清楚吗?”慕凛咬牙切齿地说,“师父啊师父,我如今真不知道该说你天真,还是说你蠢了!”
慕礼:“……”
被比自己小了将近十岁的人这样骂,慕礼感觉很丢面子。
他往慕凛身上不轻不重打了一下,摆出师父的架子,厉声道:“我好歹是你师父,怎么说话的?”
“师父。”
慕凛并不在意地转过身,不愿意再跟他多说什么:“请回吧,灯会,我不会去。”
慕礼还欲上前。
慕凛已经大步离开房间,只给他留下了一道利落的黑色背影
“在你明白我和云雪为什么针锋相对之前,我跟他,不可能像你所想一样和睦相处。”
慕礼:“……”
……
真是冤家宜结不宜解!
想让两人尽释前嫌,想要一个和谐的门派,怎么就那么难。
慕凛的态度如此果断,那么接下来问不问云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望着他决绝离开的样子,慕礼郁闷至极。
他叹了口气,正准备从慕凛的房间离开,弟子居的走廊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位内宗弟子小跑着来到慕凛卧房前,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慕礼抬眼望去。
“方师弟?”
见是认识的师弟,慕礼收敛起情绪。
他微笑着对来人招呼道:“是找凛儿有什么事情吗,他刚出门,大抵是去后山练剑了。何事跑得如此急?先坐下喝杯水吧。”
慕礼向来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个人情绪放在心里,不干扰到无关的人。
一是他觉得这是对他人的尊重,二是他实在担心被察觉到自己的负面情绪后,无意中把这种情绪连累给别人。
情绪是一种具有带动性的东西,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情绪,让别人感到不舒服,这对人家来说实在不公平。
原本气喘吁吁的方师弟,听着慕礼对自己含笑问候,清澈的语调像是荡漾着一层水波一样,语气温和而又体贴,他不禁神色一愣,脸颊忽然涨得通红。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倾洒在慕礼的身上,浅棕色的瞳孔像温婉的琥珀,精致地镶嵌在他白皙的脸颊上。
慕礼为方师弟倒上一杯茶水,这壶茶是方才来这里找慕凛时,他反客为主亲自泡下的,不过慕凛一口没碰。
“先喝杯水吧,若是很急的事情,你且在这里歇一歇,我可帮你去转告凛儿。”
“不、不是找慕凛的,是找小礼师兄你的。”
“找我?”
慕礼道:“何事呢?”
弟子吐出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不自在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我去小礼师兄的房间找,没看到师兄人,听白岳师兄说你在慕凛这里,便马不停蹄赶来了。花副掌门让我传话,请你马上去议事堂一趟。”
“议事堂?”
议事堂作为守护凌山派机密的地方,更接近于一个藏宝阁,其中珍奇异宝无数,更有人称能“通晓过去与未来”的天书坐镇。
普通内宗弟子皆是无法靠近的,整个凌山派,只有掌门景泽能够出入自由。
即便是副掌门花不酌与其他长老宗主们,也只能在得到掌门允许后,寻特定时间进出。
凡事涉及议事堂,大概率就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一想到这个原因,慕礼轻皱眉头,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弟子思索片刻:“不清楚,但我看花副掌门的表情似乎挺平和的,应该不会是太坏的事,师兄别多想。”
慕礼点了点,心里大概琢磨出是什么事了。
“辛苦师弟转告,那我先行离开,以免掌门久等。再见。”
弟子目光流露出些许恋恋不舍,挥手道:“师兄再见。”
慕礼跨过门槛,大步向前,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在他不曾注意到的山水石上,一条色彩斑斓的细蛇突然立起了蛇头。
深黄色的蛇瞳正死死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簌簌——
凌山一脉山峦巍峨,碧波荡漾。
山脚下,林立的树木耸立云端,淡淡的雾气飘荡开来,像蒙上轻纱一般,使整个树林飘飘渺渺,薄雾缭绕。
暖日穿过层层叠叠的绿叶,投落在地上也只剩片片斑驳。
云雪单手扶着头,斜靠在粗壮的树枝之上,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则悠悠地落在空中,他像是刚休息完,一双上挑的凤眼不自觉带了些浅浅的倦怠感。
而他的另一只手臂上,正盘着一条花蛇,冲他吐着蛇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
云雪嗤笑了一声,语气慵懒:“即便慕凛真的敢把那些事说出来,无凭无据,哥哥也未必信他。”
“只不过,若是让哥哥对我产生信任问题,多少会影响到哥哥对我的看法啊。”
花蛇歪头,像在认真地思考他的话。
“也无妨。”云雪从容地抚摸花蛇身上细滑的鳞片,“我自有办法向哥哥证明我的清白。”
“想来,慕凛近些日子游历,大抵是过得太轻松了,才让他有时间来管我与哥哥的闲事。”
云雪冷笑一声,眸间闪过刹那的杀意:“也是时候该给他布置一些小麻烦了,若总是抓到机会就跟哥哥讲我的坏话,可真是……令人厌烦啊。”
“至于什么麻烦?我想……”他勾起唇角,“凌山派内宗弟子在游历中不小心惊扰妖王,被妖王杀了,或是吃了,都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便事后凌山派掌门要追究,人死都死了,妖王不肯出面,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花蛇蛇身绚烂而又诡异,无处不透露着它的危险性,但它的蛇信子却是纯黑色的,像墨水一般。
花蛇继续吐着信子,为云雪传达着什么信息。
云雪倾听片刻,皱起眉:“啧,白岳和裴燕度又是什么情况?他们凭什么跟哥哥关系那么亲近?师兄弟?呵。”
云雪的眼神暗沉了下去,一股没来由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咬牙切齿地道:“哥哥身边的人,还真是多啊。”
“不过没关系,我自会亲自将我看不顺眼的人,一个个清理掉。慕凛只是开始罢了。”
花蛇是能够通人性的,吐出蛇信子恭顺地舔了舔云雪的手指。
云雪吩咐道:“哥哥那边,你继续盯着就好,切勿放过任何信息,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与哥哥过于亲近之人。”
幽深的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隐患,总要提前预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