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宗主闭关,剑宗殿弟子们的早课,便由大师兄白岳代劳。
白岳师兄待人虽总觉得有些许距离感,但脸上时常带着温和的笑意,因此既不易让众弟子失了分寸、没了大小,也不至于给人严肃、难以相处的感觉。
一开始弟子们对于白岳师兄的代课,是报以满分好评的,白岳师兄不似聂宗主那般不近人情,偶尔遇到特殊情况,请假也能得到批准。
直到——
从前几日开始,剑宗弟子们陆续发现,白岳师兄原来也会有冷脸的时候。
特别是在面对聂宗主的亲传三徒弟裴燕度时,说话时好像格外冷漠,语气都似夹着暗器一般。
就好比这日早课。
剑宗殿的早课并没有固定位置,大多是随意入座。
裴燕度来时,弟子们基本已经到齐,从前他和慕礼都是同行来的,今日他却故意躲开了来找他的慕礼。
明明是他先逃避的,可进来后,他的眼睛还是条件反射地去寻找慕礼的身影。
慕礼此时正坐在中央位置,周围围了一大圈同门,他们在慕礼面前七嘴八舌说着话,大多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才会想到的自以为很搞笑的话。
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偷瞄着慕礼的表情。
如果慕礼肯赏脸笑一笑,那群人就松了一大口气,也跟着傻乐起来,如果慕礼没笑,他们就绞尽脑汁去想下一个话题。
慕礼身边位置,面孔略显稚气的少年更是夸张。
他跪坐在椅子上,身子向慕礼的方向倾斜,将下巴垫在慕礼的肩头,不知在慕礼耳边说了些什么,逗的他眉眼弯弯,似宠溺地敲打了一下少年的脑袋,转过脸与他说笑。
两人亲密的动作实属羡煞了其他弟子,那些弟子一半起哄,一半玩笑,叫嚣着要将少年赶出教室。
少年嘴里求饶,手上紧紧扒着慕礼的衣角以求庇护,一时间整个室内吵闹声不断,热闹极了。
裴燕度冷冷地扫射了一眼,将那些堵在慕礼面前刷存在感的人一个个记下了名字。
“借过。”
他步子迈得很大,粗暴地一把推开了与慕礼行为亲密的少年。
“这是我的位置。”
少年毫无防备,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你干嘛啊!”
少年稳住身形,不满地瞪着他喊道:“我在这里坐得好好的,招惹到你了吗?”
“我说。”
裴燕度往前迈了一步,恶狠狠地揪起他的衣领。
“这是我的位置,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你!”少年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一旁的慕礼皱起眉:“阿度师弟,位置这么多,你再换一个不就好了,何必如此。”
裴燕度侧过头,闷哼一声不肯与他对视。
少年咬牙道:“裴师兄为人太过蛮横了,这个位置,我来之前是没有人的。”
裴燕度立刻道:“现在有了,你可以滚了。”
“凭什么?”
少年怒道:“这个位置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的道理即便是三岁小儿都能明白,裴师兄不懂吗,天赋出众修为过人就可以这样目中无人了?”
裴燕度冷笑:“是,怎么,想打架?”
“?”少年脸色发青,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咄咄逼人。
“你我同是剑宗弟子,凌山派门规,同门弟子禁止私下斗殴,裴师兄说话还是注意言辞些为好。”
“哦。”裴燕度不甚在意地说,“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被我打个落花流水,在小……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吗,但我不怕,要打架吗,谁嬴了,这个位子归谁,怎样?”
“你真是疯了!”
少年深知,能够拜入聂宗主门下成为亲传弟子的人,“天才”已经不能够完全形容,十六岁突破至化神后期,前途无可限量,自己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慕礼起身,冲裴燕度加重了声音道:“一个位置而已,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裴燕度依旧不肯看他,炽烈的目光紧紧打在少年的身上。
他若有所指地警告着:“既然不敢,就不要妄图觊觎别人的东西。”
……
能通过层层选拔进入凌山派的,本来就都是修真界各地出来的佼佼者,哪有自认平庸的人?
何况十几岁的少年,正是自命不凡不肯服输的年纪。
要少年认输,他是万万咽不下这口气的。
那少年被激得厉声道:“打就打!你且跟我出来。”
裴燕度面无表情地提上剑,就要随他去。
因为此处的动静,周围的弟子们纷纷投以注目礼,听到二人是要打架,嘈杂的议论声如波浪般响起。
“师兄们冷静一下,私下斗殴可是件大事。”
“黎明师弟你肯定不是裴师兄的对手,切莫冲动啊。”
“小礼师兄说句话吧,裴师兄平日里可只听小礼师兄的话。”
“裴师弟今日这是怎么了?”
……
各种声音入耳,吵得人头疼。
慕礼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前拉住裴燕度的手腕:“别闹了。”
一道不同于往日熟悉的温和,略显疲惫的声音插.入其中。
最初看到裴燕度过来时,因为几日没见,慕礼只觉眸光一亮。
他想要像从前那样,问师弟游历辛不辛苦,累不累,想问师弟可有想他,想看师弟若无旁人地撒娇给他看。
可正要打招呼时,这亮光却随着裴燕度的出言不逊,转瞬即逝,很快便被皱起的眉头所代替。
他其实很早之前就发现了。
裴燕度一直以来都只在自己面前假装乖巧,对外却时常冷颜冷色。
因为自小天赋出众,在众星捧月中长大,所以哪怕平时伪装得再好,裴燕度的骨子里就是有一种天才特有的骄矜感。
平日里除去和师父宗主长老们论剑,唯一能够被他认可的朋友,便只有慕礼一人。
慕礼是打心底里将他当亲弟弟疼爱的。
于是慕礼耐着性子,像与小儿讲理一般道:“这位置本来就没有规定是谁的,你来晚了,别人占了去,不是很正常吗。”
见终于有人能为自己撑腰,少年站到慕礼的身旁:“小礼师兄,你快管管他吧。”
慕礼垂眸,神色失望地唤了一句“阿度”。
裴燕度怔愣地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正要开口说些什么。
慕礼的下一句话却是——
“于情于理,你都应该为方才的事情,给黎明师弟道歉,不是吗?”
“……”
经过上次的不愉快,虽然事后慕礼第二天就去找裴燕度问了情况,但裴燕度似乎在有意躲他,找借口将他的相约搪塞了过去。
等慕礼第二次想要找他时,他已经被白岳师兄派去游历,几日未归。
今日是他游历归来第一次出课,慕礼想过要如何委婉地调解二人的关系,却万万没想到会临时发生这种事情。
众弟子的目光,霎时间转移到了裴燕度的身上。
目光如炬,一层又一层地打在他的面前。
他眉目间黑压压地透着阴沉。
慕礼声音放缓,语气认真:“师弟,我不知为何你今日脾气这般火爆,但黎明师弟是无辜的,既如此,就没必要将火气发泄到他人身上。”
“对不起。”
一道语气极快的声音闪过,快得让人怀疑这是某种错觉。
裴燕度眸底晦暗不明,冷得瘆人,但到底是给了别人台阶下。
黎明神色僵住了几秒,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轻易说出那三个字。
但既然他已经道歉,黎明也识趣地没再计较,转过头和其他同门说起话来。
“知错就改,就还是好孩子。”
慕礼拍了拍身后的座位,示意他入座。
裴燕度微微低下头,面上是万分的不情愿,但还是坐在了慕礼指定的位置。
慕礼轻轻勾起唇角,转过身,单手撑着脸颊,用另一只手的指尖挠了挠裴燕度的下巴。
“游历可还顺利?”
“……”裴燕度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话还未说出来,就别扭地侧过脸不肯正视慕礼。
“就那样。”
这般不冷不热的态度。
“今天心情不好吗?”
“没有。”
慕礼忽然道:“当真奇怪,没了你粘我,这几日觉得清净了很多……”
“……”裴燕度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他,“小礼师兄的意思是觉得我平日里很吵闹,打扰你与白岳师兄幽会了吗?”
“这……怎么又拐到白岳师兄身上去了?”慕礼无奈地笑了笑,“我是想说,没了你,整个剑宗都无趣起来了,阿度。”
裴燕度冷哼一声,不知信没信。
“明日腊八节,听说钟灵街有灯会举行,你若是有空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吧。”慕礼邀请道。
裴燕度抬起眼帘,难得肯正视他的双眼:“一起去?”
“对。”慕礼点点头,“你,我,白岳师兄,我们师门弟子一起去。”
话音刚落,脑中忽然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慕礼又道:“对了,师父闭关期也快结束了,若是明日可以顺利出关,我们再喊上师父,师门齐聚,岂不美哉。”
慕礼眉眼弯弯,语气真诚而又和善,眼底荡漾开点点柔光。
裴燕度:“……”
裴燕度无力地垂下头,闷闷地道:“哦,忽然想起来其实我明日不太有空。”
“哎?”慕礼挠了挠头。
裴燕度从前从未拒绝过自己的邀约……
果然还是在介意那天的事情啊。
慕礼有些难过。
虽然他内心并不认为自己那天的回答有什么问题,但总归是他,导致最后师兄和师弟都不开心。
既然如此,那么为了师门和谐,他愿意抛开自己意愿中的事实不谈,去当那个夹在中间调和气氛的人。
哪怕这条路十分艰辛。
他收敛起眼底的低落:“那好吧,阿度师弟实在不愿意去的话就算了。”
他再想想别的法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