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隐在云间,金色的竹叶在头顶晃动,光影流转,恍如浮梦。
云淮走过几道石阶,凉风吹拂过脸颊,心中的愁虑在此刻停息。正步走去,却闻前方传来几声锐利的剑鸣,划破了她内心的宁静。
脚下未停,走近了,才见那草丛中躺了个人。
身着白衣的灵剑宗弟子狼狈地翻身站起,脚边的长剑断了半截,净白的衣裳染满污灰草叶。羽冠掉地,发丝散落。
“呵,你们灵剑宗的弟子都是这么不堪一击?这天下第一宗门的称号,是吹出来的吧…哈哈哈…哈哈哈……”树上传来一句嘲语。
云淮闻声望去。
一个紫衣男子背靠在树上。他单手撑脸,另手卷着肩上的一边束发,双腿屈伸,侧着身子目光朝下看去,好不悠闲自在。
树下的弟子抓紧拳头,面红耳赤:“玄道宗的,你别高兴得太早,这是灵剑宗,总会有人收拾你的!”
树上的男子哈哈大笑,他手上的两项银圈随着浮夸的动作相互撞击,发出“哐当”的脆响。
“你说你可是那个陆寒笙,那个凝气十一段的小子。哈,墨守成规,打不过我家公子的,甚至打不过我!”
“你!”树下的弟子忍无可忍,拾剑还未挥出,便被突如其来的蛛丝击倒。他奋力起身,抬眸撞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淮!”
“嗯?”云淮看戏正起劲儿,被这么一叫,不免疑惑,目光转动,轻轻扫过眼前之人。
自她恢复女儿身后,便没多少人会刻意欺辱她。唯独眼前之人——张冀,被师兄教训了不下十次,却跟打不死的蟑螂一般,拼命找她麻烦。
云淮十分不解。
找她麻烦有什么好处,想耍耍威风?那还不是被揍得仓皇逃跑。
“她!”张冀单手指向云淮,他嘴角破了皮,流出鲜血来,“云淮,是我们雪峰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弟子,先天魔体,天赋超群,定能与你一战!”
“哦?”悠哉把弄银圈的人终于直起身子,一手搭在膝上,挑起轻蔑的目光,“你,和我打一架?”
云淮还未开口,战败之人便抢道:“云淮,这人侮辱师门,亵渎我宗剑术,你一定要帮我,帮宗门讨回公道!”
这话说的,帮他打假好像是多要紧的事。
云淮好整以暇地看去,淡淡道:“不帮。”
说罢绕过张冀,放下扁担,打上满满一大桶清水。
“…哈哈哈…”树上的男子捧腹大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能人呢…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又是个只会吹嘘的宵小鼠辈,哈哈哈哈哈哈……”
张冀眼球布满血丝,咬牙切齿:“云淮!”
云淮没有理会,自顾自再装好一桶水。
“……”
果然是小人,修为不精进,脑子也不好使,竟妄想拿宗门要挟我帮他。仙风道骨灵剑宗,自己护去吧,关我屁事,仙风道骨的又不是我。云淮心中笑道,面上却不见什么表情。
张冀明显知晓她纠结恩怨,看着自家人被打也不肯出手相助,火意一下窜至头顶,唇齿颤动,无论怎样都无法闭上:“云淮!事关宗门颜面,你——”
“我记仇。”话音未落,云淮头也不抬便打断道,语气不容半点度量,悠悠的音调好似什么都不在乎。
“诶,云淮姑娘倒是识趣。”挑事人笑够了,脚尖轻踩枝头,身形轻盈地落于河岛中的树上,蹲在上方面对着云淮,“姑娘有所不知,我们玄道宗弟子若是遇到喜欢的姑娘就会赠她一只鬼蛛。我这种实力炼制不出,可我家公子炼得出便随手送了我一只,姑娘若是感兴趣,我可以送你。”
“白云淮水外,紫陌灞陵隈。云淮,确实是个好名字。在下陌维,算是与姑娘结识了。”
玄道宗,多年前石家镇的事情怕不是和他们有关,还真是令人发指。
云淮拿着扁担的手暂停住,好像认真在沉思,片刻后,抬眸对上陌维放荡不羁的目光:“你家公子喜欢你。”
陌维愣住:“……?”
不等他思考,一支白晶的冰箭袭来,“嗖”地击破天地中无波的“气”,瞬影到他眼前,那双黑眸却眨也不眨一下。
在箭尖碰上睫毛的刹那,陌维极速侧开身子。箭身划过鬓发,直插后方的树上,残存的余波似一道炫风,震得人脑袋微荡。
“喂,搞偷袭,你们灵剑宗的脸不要了?!”陌维斜眼注视来到岸边的张冀。
男子怒发冲冠,一手持剑,一手快速掐诀。无形的灵力变为有形,随着他挥霍的动作,气浪似刀刃那般在水面划出了无数的浪花,也使得周遭的树枝“嗖”地断落。
灵剑宗术·凌风斩
此术为凝气期弟子的入门术,凡是对灵气掌控得熟练的弟子都可使出,看似是简单的几道剑气,实则蕴藏了危急。
看他使出的招式,对“气”的掌握,倒也还行。
云淮旁观者清地看着二人。
那些气浪似有灵性般,向倚在树上仍旧散漫的少年挥去。
“受死!”
陌维瞧着汹涌的攻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在抬手间有细密的丝线从指尖弹出,在气浪到达时张乱地结成一张巨网包裹住了他。一道硕影遮住了日光,显在巨网边上。
气浪冲到网上,似被弹力影响,返程回攻。
张冀挥剑防守,周身凝起护体的灵罩。
陌维打了个响指,护身蛛网便全然消失。身旁比人高大不知多少倍的蜘蛛转了转头,黑褐的甲壳护住身躯,蛛腿关节处附有猩红的符文,五个纯白的眼珠似竖长的玉珠镶嵌在按得不知真貌的圆脑袋上。在它发出威慑的嘶吼时,却又显出几分呆滞。
是玄道宗炼物系炼制出的鬼珠。凝气期便能掌控,也算有几分实力……或者说,他家公子对他是真爱啊,这等宝贝,竟也肯送给一个凝气期的小儿?
云淮蹲在水边,抬起眼眸,饶有趣味地略过身前的庞然大物。
剑气相冲,再之鬼珠强烈的吼声引得周遭事物皆为动状,扰乱了地气,自是破开了张冀的防御。
灵罩碎裂,那些气浪狂暴地攻来,张冀本就负伤,手脚一时无力,抵不住不住气流冲击,狠狠向后摔去。
“咚”地一声巨响,张冀已然措乱,不知身在何方。后背撞上硬物,自尾骨麻至全身,干燥的衣料浸湿在凉水中才缓和了几分痛感。
打斗的水花渐到了旁观之人灰白的纱衣上。
云淮看着被张冀压坏的木桶和掉入水中的扁担一时哑口无言。
“……”
师傅偏说沾了灵力的酒水不好喝,叫她用体力挑水送去,而今水未送到,还折了工具。她是吃干饭的吗……云淮面无表情,呼吸减慢,一口气也不愿叹出。
陌维仍把玩着束发,直言嘲笑,可未等他再说完一句恶语,就见那从不插手战斗的闲人站了起来:“打。”
“喂,姑娘你逗我呢?”陌维吐出衔在嘴中的一根细草,不以为意。
“逗你,怎么可能逗你!云淮,和他一战,让他看看我们灵剑宗真正的实力!”张冀闻言激动道,暗想着阴谋终于得逞。
云淮看他坐在桶中不肯起来,还一幅大义凛然的样子,只觉得十分可气又笑,趁其不备便一脚将他踹下开,“聒噪。”
此处是由几条瀑布川流汇聚成的一潭巨池,河岸后便是下一个瀑布的流经地,茂竹深篁,落差悬殊。
竹枝穿入了手脚的间隙中,张冀卡在上方,听着流水撞在石上的声音,不用瞟一眼身后,便知是个巨大的水潭。
“云淮,你竟敢害我!”他吼道,奈何处境危险,不敢再多动几分。
自家人打自家人,陌维不禁拍手叫好:“有趣,甚是有趣,若是姑娘就此摆手,我今晚还想请姑娘共赏明月——”
他话音刚落,却有一支玄刺不生不息地斩断了额前的一缕发丝,寒冷的冰身划过眉边,留下被冷气灼烧的肌肤之痛,久久不能消散。
陌维摸下眉稍的冰霜,道:“你找死!”
鬼珠转动着身子,无数只蛛腿爬走着到水面上,五个洁白的眼睛此时被无尽的黑暗覆没,不知长在何处的嘴中退出数条珠丝,在空中软了下来,黏住周遭的事物。
无形的气流使得水面震荡,蛛丝像是被吹散那般,胡乱地向水边的一人攻去。
云淮却无所畏惧,以“气”化力折断一条竹枝,以竹替剑,挥出几道剑气,在划出了分明的界限,竟将水面劈成了几份。间隙中冲出波流,形成数道水墙冲破了蛛丝。
鬼珠嘶吼一声,蛛腿关节处的符文散去诡谲的红光,数条细长的红线伸至岛上之人的手中,牵扯着蛛腿,要它一颠一颠地抬起身躯,将腿上锋利的毒刺向面前的人刺去。
身后没有退路,云淮被逼得来到水中,脚下有“气”支撑着倒退,才未浸入水中,在水面上躲开了鬼珠的攻击。
那红色丝线挥动着,她眼前恍惚出现了一口枯井,老人被吊在井上,他身后的红线在这黑暗的环境中格外引人注目。
玄道宗那样的手段,当真该杀!
云淮未再躲避,侧压着身子巧划过鬼珠脚下,周身凝聚起护体的金罩,抵挡了锋利的毒刺。她看着鬼珠的攻击,找准时机跳到近处的树上,收起了防身的护罩。
陌维见状,赶忙控制着鬼珠追去,它身躯比树还高出半截,转瞬便到了云淮面前,锋利的珠腿就要刺下。
云淮闭目张手,仿佛在等待死亡的来临。尖刺要触上头顶的瞬间,五行中的“气”在此处回旋,形成一个波状,使得鬼珠的动作在空中停滞。
灵剑宗术·五行化刃。
此术以金木水火土,万物生气为剑力,可操控五行中的气流化为利刃为己所有,对气流掌控必须做到一丝不苟,否则将面临反被其他力量吞噬的危险。
无形的巨压自空中而来,让鬼珠“吼”地长叫一声。回旋的气流将它卷起,水面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它卷入其中。五行中的气息仿佛浑然成一体,化作如刀刃般的气浪在空中不断攻去,快到连影子都见不着,便划破那坚韧的甲壳,在鬼珠的嘶吼中将它斩碎。
“不!”陌维眼睁睁看着鬼珠巨大的身影在凌迟中消失。
气浪消散,五行中的气息恢复稳定。云淮看见水中浮起一个黑色的东西,便落于水面将它捞了上来。
那东西,居然是缩小的鬼珠!
她退到河岸上,拿着鬼珠展示给对岸的人看。
“你家公子的东西,挺抗揍的。”
毒物与主人心脉相连,鬼珠受创,陌维也遭到反噬,体内灵气错乱,毒丝爬到了脸上。
“它现在是我的,劝你别太过分!”陌维捂着胸口,半蹲在了地上。
“想要我还你?”云淮眉毛轻挑,向他看去,“好啊,那你还我水桶,然后再拿几壶好酒来。”
这样一来,师傅应该不会责怪她了……
“你!”陌维急道,却因伤痛倒在了地上。
云淮看了眼烂成木片的水桶,在手中抛了抛将死的鬼珠,转身离去,“好,那它是我的了。”
“等等……”陌维咬牙道,困难地撑起身子,“今夜子时,望月亭见。”
云淮没有停下脚步,仿佛没听到那般,气得陌维胸口生疼。
“云淮!”又有人叫她。
“你要是不把我弄上去,我就去长老堂你残害同门,看你怎么说!”卡在竹间的张冀喊道。
云淮终是停下了脚步,用灵力调动来河水,一把朝下方挥洒去。
张冀淋了一场空雨,嘴中骂骂咧咧:“云淮!奶奶个腿的,我明儿就去长老堂告你!”
云淮应了声:“好啊~”
她便没再理会任何人,慢悠悠地离去。
望月亭,那可是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