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平复了心绪,但嘴角的笑意始终未散。
他感觉到君逑长久的凝视,松开了手,抬头,冲君逑眨了眨眼睛:“师尊?”
他的动作中带上了微妙的俏皮和亲昵。
“没事。”君逑向卫琅摇头,面对无知无觉的卫琅,他强行将所有的茫然压下,露出了如往昔的笑容。
卫琅带笑看掠过君逑,看他身旁的一男一女。男子着绯袍,容色极艳,气势逼人;女子则一身素袍,非常沉静,看来都不太好惹。
穿着绯袍的凤临炙见君逑的笑容,又对比他身侧的卫琅,毫不留情地开口吐槽:“你和你的徒弟真是两个德行,你真应该看一看你弟子的笑容。和他比起来,你的笑容假得离奇。”
两个德行……
君逑听着凤临炙的话,眸光沉沉,难得有情绪波动。
而凤临炙满不在乎地问卫琅:“顿悟?”
卫琅:“大概是的。”
顿悟机会十分难得,所以君逑拦下了想要打招呼的凤临炙和卫晞。
卫琅不用闭眼,就能够清楚地觉察到顿悟给自身带来的变化:躯体正在逐渐得与神魂贴合,连同着躯体的素质也在不断提高。
单从这一点说,无疑是好的变化。
凤临炙略带挑剔对君逑评价:“你的徒弟悟性不错啊。”
要是一个正常的修士听到他的话,恐怕要骂街了:岂止不错,就刚刚顿悟出来的那个架势,恐怕已经是绝佳了。
所谓天才中的天才,怪胎中的怪胎大概说的就是卫琅了。
不过在凤临炙的眼里确实不算稀奇。卫琅能察觉他给自己带来的危险之感。对方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战斗力封顶的人物了。
君逑听到凤临炙的话,收敛了多余的情绪,道:“自然。”
“不过我找你来是为什么你还记得吗?”
凤临炙挑了挑眉,此时终于记起了君逑带她来这里见卫琅的目的,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边卫琅:“我完全没有在你徒弟身上看到凤凰火留下的印记。”
他想了想道:“他可能根本没有置之死地。”
不出君逑所料。
可金乌火烧得又那样灼烈。
到这样,还未置之死地。
君逑面无表情。
“凤凰火?”是在探寻药浴失败的原因吗?
卫琅抬眸看向凤临炙:凤鸟浴火重生,凤凰火具有重塑躯体、锻炼神魂的功效。
而卫琅药浴时使用红色的火焰带着无比炙热的温度和绵绵不绝的生命力,正是凤凰火的标志。
凤凰啊……
卫琅揣摩出了凤临炙的身份,目光中带上了一丝古怪,他扭头,望向君逑:“师尊,你在帮我治疗的时候,用的金色的火焰是什么?”
他在药浴时,半梦半醒瞥见的金光,化成鸟的翅膀,向他扇来,想要摧毁他、伤害他。
那么憎恶他的鸟儿……卫琅有了答案。
“是金乌吗?”
君逑轻声回应:“是。”
“你干了什么,让金乌这么憎恶你?”凤临炙并不避讳,无视了君逑的警告目光,问卫琅。“金乌早在十几万年前就死光了吧,你年龄还不到零头呢。”
何况那可不是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卫琅沉默了一会儿,在两个理由中挑选了一个,含蓄地说道:“我有一个关系亲密的朋友,他有逐日弓。”
金乌为太阳。而逐日弓,是传说中射日者所用的弓箭,射下了太阳。
既然持有逐日弓,那么无怪乎能惹来金乌的厌憎。
在逻辑上合情合理。
凤临炙却对这个答案嗤之以鼻。
不管随便哪个人和他说这里有人有逐日弓,他都半个字不信。
然而,卫琅是从哪里知道逐日弓与金乌的秘闻的呢?
凤临炙挑眉,想法一闪而过,却未在意。
一直沉默的卫晞倒对卫琅话语中的含义有几分猜测:“我有一个朋友”句式中,“朋友”向来代指自己。
她冲卫琅笑了笑,语气温和内敛:“你好,卫琅。我和你同姓,我叫卫晞,天明的晞。”
卫琅也笑着握了握卫晞的手:“你好,卫晞。我也姓卫呢。”
“说不定我们很久之前还是一家人。”卫晞调侃道,对方看着卫琅的目光温和,显然把他当成了小辈。
凤临炙嗤笑讽刺:“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家人。照你们的说法,普天之下,全都是亲戚了!”
卫晞和卫琅都没有理会凤临炙的风凉话。
卫晞仍和煦地和卫琅聊天。
凤临炙借机警告地看了卫琅一眼,意思清楚明白:不要给我瞎套近乎。
即使是凤凰,护食的本性也尽显无疑。
总不能狭隘、偏激地说,这是妖族的本性吧。
对着凤临炙的视线,卫琅哑然失笑。
他与卫晞浅聊了几句,凤临炙施施然开口,打算向卫琅介绍自己。
卫琅看着他一副自傲的且施舍的样子,想了想,却率先开口:“我知道你是谁。”
“哦?”凤临炙挑了挑眉。
君逑看着凤临炙和卫琅,联系了一下时间与地点,转瞬就想到了卫琅曾经和他讲过的在初决梅里小镇被赠送药的故事。
这也是缘分。君逑想。
“你叫凤临炙,凤凰的凤。”卫琅笑道。算是对凤临炙的不礼貌的一点儿小回礼。
凤临炙面色古怪,他问君逑:“这是你徒弟,你和他说过我吗?”
卫晞在卫琅开口的时候也想了起来。虽然她弄不清楚卫琅是怎么知道凤临炙是谁的,但她看着似有疑惑的凤临炙,仍是笑而不语。
君逑侧首望向凤临炙,答道:“当然没有。”
见凤临炙仍是不明所以,卫琅看了眼君逑。
接到卫琅的眼神后,君逑提醒凤临炙:“三月前,初决,梅里。”
“是你呀。”凤临炙被这么一提醒,终于将事情串联了起来。他来是不在意脚边蝼蚁的人,当时又被怒火充斥,看都没看那个被送药的少年一眼,只是把药往他手中一扔了事。
只是依稀的,凤临炙对卫琅那身冷漠的和君逑相似的气质留有些许印象。
短短三个月,这少年怎么变成了这样?
而且……“你当时不是没有修为吗,怎么听得到我和晞晞的讲话?”
虽然有修为和没有修为在凤临炙眼中都是蝼蚁,但这些小细节凤临炙还是有注意的。凤临炙在周围下了隔音的结界,除非修为到了君逑这种境界,都不会有察觉。
“他是自然之体。”君逑理解凤临炙的疑惑,解释道。
自然之体沟通万物,包括灵力。
凤临炙得到了答案之后,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又转头专注地看着卫晞。
这是一个傲慢的人,完全没有被他看在眼里呢。
卫琅若有所思。
卫晞倒是觉察到了什么,安抚道:“他就是这个性子,你不要在意。”
“没有关系,谢谢你。”卫琅冲卫晞笑了笑。
卫晞看到卫琅的表现,心里对卫琅多了些好感,面上却仍是那样八面玲珑的态度,没有丝毫喜恶表露。
凤临炙并不关心卫晞和卫琅的客套往来,神情漫不经心,瞥向君逑,理直气壮道:“君逑,你自己给你的徒弟解释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吧。天黑了,我和晞晞一起先去逛一逛夜市。”
“等我们逛完一起出发。”
君逑望向凤临炙,不由蹙眉。这两个人之间何时去夜市与君逑没关系,他也不在意凤临炙私自决定逛完夜市就出发。
他只是烦躁凤临炙提到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这样卫琅一定会有所察觉想要追究。
然而君逑并不是很乐意给卫琅解释,甚至说是根本不打算提到这件事情。
凤临炙没有觉察君逑的心理波动,扯了扯嘴角,满不在乎道:“你自己的徒弟,自己跟他说。”
随即,他拉着卫晞就走,卫晞没有反抗,歉意地冲这两个人笑了笑。
很难说卫晞到底是不是看出了两个人之前刚刚有一丝的不对,故意给这两个人留下独处空间的。但凤临炙确实是没有这个意思,只顾着自己的念头。
他和卫晞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没入了人海,不见踪影。只留下了卫琅和君逑两个人在原地偏僻的角落里。
卫琅抬眸,与君逑对视。少年的目光清澈澄明,看透了君逑的想法:有事情是他们本来计划一起去做的,但是君逑现在不想告诉他。
于是卫琅等着君逑自己解释。
风轻柔地吹过,整条街恍然间已被夜色晕染开,商贩人家次第亮起灯笼,灯火鳞次栉比,构成了一条独属于夜间的光的彩色河流。
不夜城的夜市繁华是出了名的,正如这座城市一样,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人流都没有停息,热闹不止。
可君逑的眼睛里倒映出这街景的灯光,望着卫琅,只让人觉得长夜寂寂,很是荒芜。
卫琅像对这荒芜无知无觉,笑着问:“师尊,有什么事情你要和我说?”
“卫晞是初决王朝的国师,以凡人和女子的身份,凭借着自己的理想和改革策略受到了初决皇帝韩霖的信任。”
“我当初救过她一命,是我的母亲联系的她,要求我和她一起去做事。”君逑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而凤临炙,你已经猜到了,他是凤凰。”
“他是因为卫晞黏上来的。他喜欢卫晞。”
君逑简单明了地概括这两个人的关系。
卫琅嘴角的笑容不变,只是略带疑惑:“师尊,你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呢?”
说了这么久,也没有进入正题。
“为什么不想告诉我呢?”
君逑定定地看着卫琅——少年嘴角犹带着笑,笑容温暖明亮。君逑没有弄明白,仅仅半天的时间卫琅的变化为什么会那么大,但他的回答很直接:“因为这件事情,我不建议你一起。”
卫琅并不会因为君逑的直接而产生反感,相反,他好奇地问:“为什么师尊觉得我不适合呢?”
卫琅的眼睛明亮干净的,他看起来并没有察觉到君逑有些疏离了,而是在专注地等着答案。
“是的,你不适合这件事。我可以告诉你这件事情,但我认为,你不会相信。”
君逑回答得不近人情,却是有依据的。他极端笃定地说:“你绝不会相信。”
听到君逑说的话,卫琅皱眉:“师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怀疑的啊。”
君逑看着卫琅,摇了摇头,不言语。
事已至此,隐瞒无意义,但如何和卫琅开口,仍是一个问题。
“看来师尊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卫琅抿了抿唇,继而笑道,“那么,我想和师尊一起,这个理由够吗?”
君逑还是没有说话,听到这句话,他专注地望着卫琅,看着他与以往截然不同的模样。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终于稍稍被理清了一些。
一个人的变化再大,也不可能一瞬间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模样。
人的改变终究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由许多微小的细节堆叠才能产生重大的影响。
就卫琅最开始展现的性格而言,这些变化近乎不可能产生,不可能把他变得截然不同。
……除非一开始他所感受到的卫琅,就是虚幻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君逑微微愣神。他注视着卫琅现在的模样。
那样,卫琅身上存在的很多矛盾就可以解释了。其实还有其他潜藏的矛盾,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除此以外,我不希望你和我一起。”君逑终于堪称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