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裴阳朔这么精明的人,却遇上继承人血脉存疑,这可真是……”
“谁说不是呢?说不准这就是女子不好好守着内宅的报应,就算阳朔候怎么费心铺路,结果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别这么急着下定论,事情不还没搞明白吗?”
有人遗憾,有人嘲讽,有人叹息,形形色色三三两两。
阳朔候府的阴私不是那么好看的,短暂的窃窃私语后,宾客纷纷主动告辞。
“失陪了,让诸位看到这样家门不幸的场景真是抱歉,后续一定送上礼物赔罪。”阳朔候铁青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向宾客致歉后他转头吩咐下人:“世子夫人身体不适,你们还不送她回东院?”
“母亲看上去情绪不稳定,和那位姜小姐说一声,麻烦让她作陪。”云姮在一旁补充。这个天地亲君师的时代,她一个晚辈可不适合明目张胆的做什么。
“喏。”侍立在周边的婢女们应了一声便上前扶住杨氏的手试图把她架起来强行带到后院去。
“松手!”杨淑芳一只手抱着失而复得的亲女,一只手甩开婢女的束缚抓住丈夫裴伯康,攥着衣袖的手指捏的发白。
“伯康,帮帮我!”她执拗的哀求着,“这也是你的女儿啊,她本该锦衣玉食现在却吃了那么多苦,甚至连身份都要被夺走!还记得吗?当年我怀孕的时候,我们约好了的,谨之叫云阳,女儿就对应着叫水月,这是我们的小月亮啊!”
“淑芳,冷静一点,相信我会好的,我会帮你的。”裴伯康安慰着妻子,试图把人抱走。
“不!”杨氏剧烈的挣扎起来,“伯康,伯康,就当我求求你了,就这一件事!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看在……看在当年那个我们失去的孩子的份上,不要再叫他的亲妹妹受委屈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凄厉仿佛啼血。
被妻子的反应镇住了,裴伯康沉默良久,终究无法拒绝:“好。”
他随即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父亲,原谅儿不孝,血脉之事还是当众分辨清楚的好。”
“你的胆量见长啊。”阳朔候不辨喜怒的说完,转头看向孙女:“你觉得呢?”
“其实父亲的话也对,我也对自己的出生很好奇呢。”云姮笑了笑,语气出乎意料的轻松。
看着局势演变到现在这地步,她心里对自己的出生也不是没有疑虑的,只是出于对祖父的信任和对侯府颜面的维护才一言不发。
云姮相信,祖父那里一定是有底牌的。
现在母亲毫不顾忌自己,她也没必要拦着。反正,自己既然会作为继承人被培养,那么她就一定是裴家的血脉。
阳朔候当然有底牌。
他有条不紊的示意下面人把儿子儿媳都带下去,同时目光扫过周围还没有走干净的宾客,可能也有意请他们作为见证,先轻咳一声才从容开口:“让诸位见笑了。这是一桩二十年前的陈年旧案了,也怪我忽视了孩子们的少年冲动……”
事情要从阳朔候府的历史开始讲起。
本朝开国已有两百多年,纵使是开国的功臣,三代而降候爵之位也走到了终点。及至上任阳朔候已然是最后一代了,再往下就无法再称作侯府了。
正是因此,养成了现任阳朔候精明果决不择手段的性子,最终费尽周折才又延了一代。
也因为在外朝用尽了心思,阳朔候对家中内宅就不免疏忽了几分,等到意识到诸子的性情并不附和期待的时候,业已来不及了。
后来,候夫人娘家因着当年姜笃变法之事败落,侄女儿千里投奔,便安置在了侯府内宅。表哥表妹,竹马青梅,渐渐互生情愫私定终生。
“……婚书在此,所以,杨氏实为继室。”阳朔候把不宜示人的部分一带而过,便不紧不慢的继续讲述下去。
在那之后,事情败露,阳朔候震怒,棒打鸳鸯,强行为儿子聘了太子妃娘家承恩公府的杨氏为妻。
失去了正妻的地位,心思敏感又不安的小表妹自然开始耍手段,妻妾争锋你来我往,夹杂着白月光和现任的微妙狗血活生生演绎出一曲三角恋。
一直到后来,胜负渐分,败落的小表妹难产濒死之际,思及府里唯一会护着自己和孩子的姑母日渐病重恐怕活不了多久了,再往后内宅就是情敌的天下,怜惜爱女的她用自己的性命做了局,求着姑母把自己生的孩子和东院情敌的孩子做的交换。
巧合的是,同一时间,当时的傅家二公子因为侯府内宅的混乱而顺势安插了人手。每每收到其中妻妾争斗的消息,念及早年的那点心思,他渐渐生出了总想做些什么的偏执。
平时不敢出手,可当时内宅两边同时生产,又逢候夫人重病,内宅一片混乱,他就忍不住出手——让人把那个初生的庶女偷走。
巧之又巧,两边碰到一起,最后被偷走的成了杨氏的亲生女儿。
“……当时,我老妻离辞世不远,便把两个孩子都留在了身边。于是,当其中一个孩子失踪后,为了安慰儿媳,也是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她便谎称这是儿媳的亲骨肉。”
这时,世子及夫人已经被强行带出了正堂、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侍从带着一份陈旧泛黄的婚书进来,阳朔候收了声,将婚书转交给承恩公府杨家确认。
“这就是当时的婚书。”他说,并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让一个走失多年的最大价值不过是联姻筹码的孙女动摇自己继承人的地位吧。
对于这么一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话,杨家人自然愤怒,可这也只能怪自家姑奶奶不争气这么多次后悔的机会都不抓住非要把自己置于这样的境地。
所谓大局为重,本质不过是分量太轻只能向大势妥协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不甘心妥协当然也没问题,但如果自己的分量不够还想要螳臂当车,那么自然要承担的起后果。
杨淑芳是这样,云姮也是如此。
所以,哪怕被打扰了及笄礼,被质疑了血脉出生也半点不急躁,她自己就是大局的一部分。
所以,此时此刻,她仍然能轻飘飘的感慨一句:
原来如此,怪不得她们没有母女缘呢。
“裴老爷你这可不地道啊!”虽然事已成定局,但杨家人总还是要和人谈谈的,自家姑奶奶原配变填房,前头还留下一个继承人这种事,总是要付出点代价的。
“哪里的话,小儿早就和内侄女散了,如今和儿媳好着呢,更何况,之前净明那孩子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啊。”阳朔候暗示是你们杨家的女儿不地道,本来云姮是该真以为自己是杨家外亲的。
杨家这会儿的主事人杨大爷皱了皱眉:“算一算贵府三小姐的年岁,她好像是在我家淑芳出嫁后生的吧?”
不是说两边散了吗?散了后出生的也能算原配嫡出?
“是啊,和淑芳的那个孩子同龄呢。刚刚听似乎姓姜,我听说,当年主持变法失败的姜笃的妻子有一个养女叫作姜窕。说起来,我又想起已逝的妻子了,她死前也心心念念着娘家呢。”可偏偏阳朔候夫人的娘家就是在姜笃变法引起的波澜中衰败的,这个孙女可真是孝顺她祖母啊。
一番你来我往的坦率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并增进了解,双方达成了基本的统一意向,并一致认为应该把具体执行的锅扔给下一代。
突然多出了新工作的云姮:
肮脏的成年人,诶,不对,我好像刚刚举行了成年礼?那就是肮脏上一辈。
眼看着杨家和裴家的老狐狸达成一致,傅家人和剩下的宾客也尽数告辞了。
傅侍郎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这两只老狐狸,神情阴沉的对胞弟说了什么。
傅二老爷点了点头,拽着妻子就走。跟在后面的傅谦对这个发展目瞪口呆:
是的,确实像母亲说的那样,姜窕被认下了,可是,却连杨姨都从原配变成了填房!
为什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