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星河 第76章 70、日曜

无尽幽深与黑暗的矿道之中，连胶鞋在稀碎矿渣上的响声都尤为可口，被成群潜伏着的鬼魅吞食。

赵羽皓晃晃脑袋，赶走这些诡异的思绪。

这是他深入废弃矿道的第13天，但他停在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曾经所接受的关于身体节律的计时方式，在发现自己13天未进食水之后彻底失效。

某种意义上，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但他知道，自己要到一个地方去。

手指被岩壁上不期的尖锐划出伤口，日夜重复，愈合又撕裂，侵吞着他的触觉。到此刻，他几乎完全是以直觉而非人类的感官在感受，感受远古瓦塔文明留下的花纹。

两个工队，两个角度的探寻，以及矿上对无数碎片花纹的揣摩，让他有一种直觉：

在矿洞的最深处，隐藏着这座古瓦塔文明建筑的核心，而他即将揭开隐藏在核心之中的秘辛。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锈石矿本就是瓦塔文明的残余，外围甚至呈现出明确的蜂巢结构，即使是最无知的爆破工也能精确地摸清它的外部构造。

但就像人类曾为金字塔的内部结构困惑千年一般，电磁干扰对机械和人体的双重限制，以及锈石矿过大的体积、过于狭小且复杂精密的内部通道，都让人类暂时无法了解它的核心与作用。

即使人类对锈石矿的开采已有数百年，这座U122上的核心矿场，也只是拨开了最外层的蜂巢、暴露了其中如毛线团一般混乱的中间层罢了。

赵羽皓推测自己不需要食水的原因与吸收了田加庆的生命灵萃有关，因此这次的灵萃并没有像上次一样被海收取，而是一直被私藏在自己的胸口，随着经络持续滋养着全身。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走入核心，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建筑究竟有多大、多深，而他又是否在向正确的方向行走。

3416年11月，橙星耀斑将至。

在找不到生命灵粹的可持续利用方法的前提下，国君决定亲身进入禁区，尝试跟灵粹海建立连接。——就像他的父亲所做的那样。

大家都知道，这其中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真的为了铀族，另一半则是为了铀均羽。

在接近两个月的挖掘过程中，U122矿难现场只挖出了一名中年囚犯被吸干的枯骨，而国君据此认为弟弟还有生还的可能。

因此，尽管进入禁区的想法遭到当前政府，以及位容方、王红翼等在内的每个人的反对，但没人有办法阻止一个在政变后真正掌握了权柄的国君。

右手的五个指腹轻轻探入湖水，最开始是冰凉，几息后传出针刺般的灼烧感。

铀长翎闭上双目，右手放在胸口，缓缓念动口诀。

蓝色的电光在水面上结成一片大网，将原本轻荡着波纹的湖水驯服，从中心开始延宕出几近镜面的水膜。

等到镜面几乎充满整个锈湖，铀长翎感受到了一个如同黑洞般的存在。

他的灵魂中有什么东西在躁动，能量不受控地从铀核中狂泄而出，连带着生命力都似乎被黑洞给抽走。

君王不会容许这样的掠夺发生，几乎顷刻间转换策略，将所有能量聚集和压缩，在几秒后瞬间释放，给笼罩着他的蓝绿色空间带来一场电磁风暴。

灵粹海中的能量一瞬间散乱成齑粉，然后投入更为庞大的无序中去——没有方向也没有时间。

铀长翎不满于这种无序，他的能量比这里任何一撮细粉都要庞大而有力。于是，他将自己化作一股洪流，大肆而有规律地搅弄起风云。

细如齑粉的能量们避之不及，要么被这风暴裹挟进去，成为风暴的一部分，要么惊惶地逃离，成为被搅动的空间的一部分。

规则被书写，方向被界定，甚至于时间都因能量风暴的潮汐规律而诞生。

铀变族裔的最强者，在这一刻为灵粹海赐予了秩序。

一股霸道的力量让赵羽皓感受到强烈的不安，他双手握住半人高的拉杆，闭上眼睛，谨慎而缓慢地思考着。

他的铀核封印解开得比田加庆还早些，倒不是为了使用异能，而是经脉流转不顺畅的感觉实在难受。

而且他能感到，那些花纹与自己的铀核一直有隐隐的关联，解开封印或许能更好地感受。

事实也确实如此。

星际间对两百多年前的铀变事故有许多猜测，其中就不乏瓦塔文明这个方向。主星虽然不像U122等其他小星一样拥有巨大的史前文明建筑，但第一批瓦塔文明的遗迹正是在现在的禁区中被发现。

智械危机后，全星际都将最前沿的科技力量投入人体开发，铀变族裔成为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但不管是当年四象可控核聚变基地的事故，还是第四星域人类的胸口腺体变异，都呈现出种种当前科技无法解释的干扰源。

在能量守恒定律仍然成立的前提下，一定有一种暂时还不能被人类所观测的能量，隐藏在这片星域之中。很多人相信，这种有序的变异与能量，一定是来自于某种意志的操控。

解开了铀核封印的赵羽皓，几乎能够直接感受到那些花纹更深层次的含义，也因此相信了铀变事故与瓦塔文明有关的那一系列推论。

但这不足以让他按下拉杆。

来到这里之前，赵羽皓不知道行走了多久。

一直保护着他的那双胶鞋先是出现裂纹，接着穿孔、断裂，最后不得不被弃掷不要。

脚底被砂石划破、结痂、又划破，最后结出厚厚的疤与茧子。

但在某个时间点后，他忽然踏上了如玉般光滑温润的地面。

没有声光的甬道内布满花纹——他摸不到，但能感受到——不断安抚着他充满茫然与怀疑的心.

很快，赵羽皓来到了一个长约三百米、宽约二百米，高约七十米的鹅蛋形空间内。

这里按道理是没有光的，长久失去光明的人双眼也不堪使用，但不知为何，赵羽皓能看清一切。

他跟随着花纹，或者是跟随着父亲所说“命运”走到这里，并瞬间确定这是整个建筑的核心。

他知道，这是一种邀请。这古朴的、锈石所制成的、布满花纹的拉杆，几乎完全是为现代人类所打造。

作为赵羽皓自己也好，或者作为铀变族裔的亲王殿下也罢，这邀请背后实际善意还是恶意，他必须自己作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