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奴,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柯连凯被最后这句话激怒,右手高抬凝结出一根尖锐的冰柱,如长矛般向着赵羽皓的胸口砸去。
赵羽皓眸光闪了闪,然后微微转身,将胸膛正对着冰柱迎了上去。
“你!”柯连凯在最后时刻理智回笼,猛地收招,右手巨震,向后退了两步,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气急败坏道:“你想死吗?!”
“想。很想。”赵羽皓认真点了点头,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期待与鼓励,“不过回头报告的时候可能会给您添点麻烦,您照实写我反抗就好了。”他甚至换了敬称。
柯连凯终于又回忆起此人的身份,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身边的寒气也散了大半。
他想问铀均羽到底想想怎么样,但又记得自己才是这里的警长,而曾经的亲王殿下此时只是个不敢暴露真实身份的奴工。
铀均羽,不,赵羽皓叹了口气,知道柯连凯是不敢杀他了。于是他自己走到车厢一侧,靠着横杆屈膝坐下,对柯连凯耸了耸肩示意道:“要拷起来吗?”
像是蒸汽幻想文学中的机器人一般,柯连凯同手同脚地迈了两步,然后停顿了一下,改成手脚协调的样子。
他走到铀均羽身边,机械地拿出钥匙,打开一边手铐,将链条绕过横杆,又重新在人手上扣好。
做完这些,他退了两步,看着坐在地上一脸天真无邪的少年问道:“然后呢?”
“然后是他们两个。”
“哦。”
柯连凯依言将另外两个人也扣住。其实这个杆子与手铐的距离相较于坐姿是略远的,于是那两人与勉强维持着坐姿的赵羽皓拉开一点距离,像两个猴似的蹲着。
“殿下,我求您个事儿。”柯连凯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
“我不是殿下。”赵羽皓坚定道,“但是你说,我尽量配合。”
柯连凯点了两下头,然后抽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好像一瞬间变成了一个肩扛几座大山的中年男人。缓缓吐完这口烟,他才皱着眉头道:
“外面都传您想被判死刑,我还有两个月就走了,您能不能别死我任上?”
赵羽皓也皱起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极难的课题一般。
最后一节烟灰粉身碎骨地砸在地上,柯连凯丢掉烟头,焦虑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再一次将手伸向珍贵的烟盒。
他警途不顺,为了晋升,才主动申请来这干旱贫瘠没有网络的锈石矿中值守。就连外面送一盒烟进来的成本,也几乎要合到普通人半个月的工资,因此不到极为焦虑的时候,他是舍不得抽烟的,更不会连抽两根。
“可以。”清亮的声音如溪流般灌入柯连凯的耳朵,“作为交换,也请你帮我一件事。”
蓝色的月光将澜庭的水波映出几分诡异,许久未维护过的庭院已经显露出破败之相。
言州知道他们的会面不便被旁人知晓,但不管是位容方的意思,还是铀长翎本人特地挑在这里,都传递出传递出并不友善的信号。
而脑中的异能告诉言州,铀长翎在犹豫的并非如何谈判,而是杀心。
青年灰色的眸子随湖面的月光闪动,在众多称呼里面终于选择了姿态最高的一种,语调冷意森然:
“言州,均羽曾收到过的神秘信号,是否与你有关。”
“不是。”言州的回答平淡而笃定,高耸的额头与充满学究气质的眼镜,总给人智慧沉稳的感受。
但此时此刻,这种从容感让铀长翎有一种被欺诈的危机感。
言州看穿了国君的担忧:
“我一向支持二公子继位,这件事上,没必要说谎。
“信号的来源可能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来源,而且就隐藏在我们之间。
“——这也不是挑拨,而是来自我的联觉。”
国君皱眉:“你的异能?”
“我难以解释,但这不是一种预言,而是当下的感觉,那个信号还在。”脑型变异者的能力总是难以被阐述和理解,但言州知道,国君的杀心弱了几分。
铀长翎暂时选择了相信言州。
他今日来的主要目的除了均羽,还有生命灵萃的后续事宜。即使有□□的事情在前,对于这种科学尚且解释不了的状况,言州这样超越规则的全局感知力,是他当下不得不依仗的。
“群星颤动的时刻还没有到。”言州看出了国君接下来的问题。
铀长翎皱眉:“这个预言,是师父告诉你的?”
言州没有回答。
铀长翎有些恼怒,他知道师父在许多时候会向着师伯,这次会面也是师父促成,但如此机密越过他直接告诉言州,让长翎再一次感受到不忠。
从一开始,师父的收养他和均羽,就是一种基于时势的强迫。
在他成年之前,铀国的军权与政权,也事实上被位容方和言州两人共同把持了接近十年。
只是这么多年,师父倾心教导,爱他们如子,也一直坚定地站在王室这一派,他们才渐渐全心信赖师父。
但是在言州的问题上,师父的态度总是暧昧甚至放任的,而现在的长翎再也无法容忍任何一点不忠和背叛。
他在此刻,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孤立无援。
言州心中暗笑。他看出国君的多疑,这是以往铀长翎一直被压抑着没有机会生长的部分,他不吝于浇灌这株嫩芽。
不能因为多余的情绪影响当下的谈判。铀长翎告诫着自己,继续问言州道:“我要如何相信你对铀变族裔的忠诚?”
言州的声音带上几分怅然:“我的政治生涯已经结束了,先前的纷纷扰扰,只是基于政治理念而非私利的不同。如今大局已定,又有什么理由不帮助师弟和师侄?”
“你这话听起来没有一分可信。”铀长翎冷笑。
言州的鼻头缓慢而轻微地皱起,好像在表达铀长翎质疑的无稽。
铀长翎只得开始提条件:“均羽,我一定要救,谁都阻止不了。你或者你背后还牵扯的势力,最好清楚我的底线。”
言州点头:“他才是命运所系之人,你只是暂时代替他掌握这个位置。”
铀长翎眉毛高高挑起,这几乎是明确的变节之言。
“群星颤动之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异能告诉我,那才是决定铀变族裔未来的时刻。而二公子,是掌握核心的人。”言州不改从容,“我年纪大了,国君还年轻,不如拭目以待。”
还没等铀长翎回应,另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忽然出现:
“言师兄,最后时刻还要挑拨离间吗。”位容方缓缓从一旁的茶室走出。
长翎有些尴尬,他知道师父在,但之前并不觉得需要师父的参与和帮助。
位容方将准备站起的长翎按住,坐在他身边。
言州也丝毫不觉得吃惊,身体向后靠了靠:“师弟还能守护他几年呢?”
位容方摇摇头:“你说得对,我们都老了,政治如何与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他身体前倾斜,“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守护你了,师兄。”
铀长翎几乎立刻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息。
言州有超人的直觉和对全局的观察力,在公务上也称得上正直勤恳,但很是自负,心胸也不算宽广。位容方和言州之间,一直只是表面和睦。
铀长翎一开始就觉得言州咽不下□□失败这口气,但是师父认为言州既然能脱罪,手中就必然还有影响力和筹码,不能随意清除。
但长翎认为师父考虑的仍然是师门情谊,就像他无论如何都还是想救均羽一样。而言州也像均羽一样,死到临头,依然得寸进尺。
铀长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均羽对你,似乎从小就很有敌意,这是为什么?”
言州与位容方对视一眼,二人都沉默下来。
“还有,父亲说命运选中了他,你也说他是命运所系之人,只因为他的铀核与灵粹海相连吗?”铀长翎紧接着问。
这个世界上还活着的人里,最了解父亲和当年真相的人都在这里了,以前过往觉得不对劲而无法细究的事情,一下子全部浮现出来。
言州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位容方代替他做了决定:“说吧,长翎答应过我,放你以平民身份终老。”
言州深深叹一口气:“没想到啊,原以为这件事能和我们一起带到坟墓里去。”
U122星,核心矿区,傍晚。
即使知道“汽车”称呼的起源是蒸汽时代,每个坐上蒸汽汽车的人,还是会感叹一千五百多年人类科技与想象力的瑰丽。
车斗里装满物资,因此赵羽皓这个奴工有幸坐在了副驾,近距离观察如何启动和驾驶蒸汽汽车。
这个星球的锈石矿已经被开采了一百五十多年,用整整两天到达铁轨的尽头处后,赵羽皓又在汽车上度过了接近17个小时。到达核心矿区时,他已经自信能够上手驾驶这辆车,并完整地执行从矿区到火车的运货路线。
可惜,这个位置并非为奴工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