铀长翎打断道:“如果锈花提取灵粹的方式要取消,我就不能接受生命灵粹所制的药剂。”
几个长老都沉默了。这个困境确实存在,但私下使用药剂不让民众知道就行了。说到底,国君的真实目的还是保住铀均羽的性命。
“咳咳。”新任司法总长巩继吾出来打圆场,“依我看,二公子也不一定要上军事法庭,就在普通法庭按□□,先把一审的流程走起来,给民众一些讨论的方向嘛!”
刘学敏一听要把人带走,慌忙道:“那不行,新基因实验还在二公子身上做着,怎么开庭?”
“缺席审判嘛,反正有供词,让双方律师先发发言。”巩继吾语调肯定。
供词……
提到这事铀长翎就觉得血压往上蹿,他没有回应几位长老的目光,用手虚掩自己的表情,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太阳穴:
“先这么办吧。”
铀均羽还是没有任何更改供词的意思,也没机会改。
狱长似乎对他彻底失去了讯问的兴趣,直接给人戴上口枷,像是机器一样循着上一次施刑的顺序,依样复刻着伤痕。
少年刚开始一副落寞样子,意识到刑罚内容不变的时候,甚至还主动配合动作,接受得颇为从容。但很快,电击让他忆起了先前一次地狱般的痛苦与绝望。
本能中对痛苦的恐惧立刻占据上风,几乎盘踞了他整个意识。他后悔了,他想见长翎,却连痛呼都被口枷狠狠地压制在喉间。
狱长看着少年的眼中忽然写满了的惊慌与不安,连习惯性对痛呼的压制都忘了。看见少年原本因忍耐而压低的眉毛忽然上扬,向中间并拢,因紧张而形成褶皱,又因为间或出现的祈求神色而向下舒展开。
真是有趣!狱长忽然找到了一种全新的兴味。同一种刑罚重复用的效果他知道,但不计成本彻底救治痊愈,再完完整整地重来一次,他执掌刑讯十几年,还真是第一次见。
口枷在表情动作的推动下摩挲着少年的喉咙深处,铀均羽本能地挣扎着想要把口中的异物取出,再一次不慎扯动拉环引发电击,近乎绝望的一刻,电击却忽然停了。
他在那一刻第一反应是更加剧烈地挣扎,仿佛真的可以就此逃离。但很快反应过来,极力控制着整个人的动作幅度,希望减轻身上各处的难受与刺激。
接着,他再一次感受到电流,但不再是因为他的扯动,而是因为眼前之人在按动一个按钮。
电流一开始很微弱,接着忽然加重,再快速减弱下去。就像是无数根针沿着手臂插入,在全身的筋肉中一边穿梭一边搅动,像是痛觉神经忽然开始一场极致的狂欢。
少年的表情随着狱长手中的按钮不断变幻,电流持续一分钟以后,狱长听见少年的喉中发出类似于牲畜垂死呻吟一般的“嗬嗬”声,双目瞪得浑圆,泪水顺着眼角一颗一颗莹亮地掉下来。
刑讯的核心就是对受刑者内心的反复磋磨,让他希望、绝望、再希望、再绝望,最后在极致的痛苦中将人格粉碎。尊严、自我、集体、信念……一切的一切都变得虚幻,只有肉身的炼狱与执刑者给予的希望才是真实的。
狱长饶有兴致地露出笑容:完全一致有什么意思,在相同的基础上时不时来点变化,那才是极致的恐怖。
终于,铀均羽身上的生命监测再次不要命地响起警报,五个白大褂冲进来,开始在他的铀核周围插入各种设备,并直接提取周围组织,手术刀飞舞,让人分不清是取样还是凌迟。
锈宫,内生活区。
金朗已经在客厅沙发上等了好一会儿,见长翎来了,抬手打了个招呼。
长翎皱起眉头,在原地站了一秒,还是过去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了。没有将不满说出口,但也没有叫人。
金朗有点奇怪地转头看他,很快反应过来:
“国君有事找我?”
长翎张了张嘴,没说话,又闭上了。
是的,他就是介意金朗没有起身跟他打招呼。从均羽被抓以后,长翎感到自己明显变得多疑,也更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态度。
直觉告诉他这个状态不对,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没什么错。
金朗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想要拍拍长翎的肩膀,第二下却落了空:“长翎?”
“还是叫国君吧。”长翎伸手躲开金朗的手,站起身来。
他好像更习惯这样的位置关系,但对面是朗哥,又觉得别扭,于是尴尬地错开两步,在空旷的客厅正中间抱臂站着。
大约还是觉得尴尬,长翎又动了两步,远远地转身,面对依旧坐在沙发上皱眉看他的金朗,以一种刻意带一点凶狠的口气说道:
“我给你两个选择:立刻回军部报道,或者退役。”
金朗的眉毛挑了一下,十指交叉撑在身前,抬眼打量着长翎,半晌没说话。
他不是没猜到长翎找他的理由,也知道自己对长翎有亏欠。
但妈妈昨天又从普通病房转回了ICU,老爸虽然稳定但指标也没有向好的迹象,二人意识都是清醒的……
他每日两边陪护、安抚照顾,还要着手把云顶公寓挂牌出售,实在是分身乏术。
长翎见金朗没有回应,眼神中仅有的一点温度也开始流失,胸腔中升起一种明晃晃的名为“愠怒”的情绪,忽然不理解为什么自己要站那么远。
他前进几步,直到可以逼近俯视着金朗,逼迫金朗改变动作,
金朗并没有动,表情也并不友善,二人之间一瞬间剑拔弩张。
这时,长翎忽然看见金朗像是卸下了什么担子似的放松双肩,上身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仰视着他:
“好,我回军部。”
金朗伸出右手平摊在靠背上,眼神示意着身边的座位,语调是独属于他的明朗关切:“聊两句?”
长翎呆立在原地,好像设定好的国君程序一下子卡在某个语句,一排排红字报错飞速往上跳着。
金朗露出深深的酒窝,看呆若木鸡的师弟老老实实在身边坐下,伸手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肩膀,然后用力拢住:
“你还好吗?”
长翎看着金朗像小太阳一样的褐色眼睛,甚至在眼尾发现一点点笑纹,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呓语般地说了句:
“不好。”
“你恨我吗?”
“这什么问题?”长翎猛地向外侧靠,不知道朗哥是怎么在瞬间切换到知心大哥哥,又在几秒钟后又顶着那副表情问出这种问题。
“就这个问题。”金朗微微眯了眯眼。
长翎忽然想要甩开金朗的手臂,又被霸道地按在原地。
“你别……”长翎的声音掩饰不住的烦躁,试图挣脱。
金朗定定地看着长翎:“你恨我,对吧。”语气中没有疑问,“今天是特地来报复我的?”
“够了!”长翎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愤怒地瞪着金朗,“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朗深深地盯着长翎的眸子,耸了耸肩。
“是!我恨你!恨均羽!恨师父为什么不把他教好!你满意了吗!”长翎几乎是咆哮起来,“我就是要报复你们,怎么样?不可以吗?”
金朗的目光依旧沉着,眉毛轻轻挑了挑,像是挑衅,又像是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长翎再次僵在原地,有生以来的记忆里,自己好像从没有这么失态过。先前在均羽面前一次,如今在朗哥面前,又一次。
长翎深吸一口气,刻意压沉了嗓音:“请你对我保持最基本的尊重,金朗上尉。”
金朗认真地听完最后一个字,然后好像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一样,起身一副准备离开的姿态:
“我今天就回军部报到,但是希望国君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暂时把我安排在主星,保证正常的周休时间,可以吗?”
长翎瞪视着金朗,觉得从刚才进入这个客厅——还是他自己的客厅——到现在,一切的言语和行为都莫名其妙、毫无逻辑,但还是跟着金朗的问句自然而然地答应下去:
“可以。”
“走了。”金朗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挥了一下手,就像刚刚长翎进来的时候打招呼一样随意。
……
笃……
笃笃……
金朗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像是一套组合拳打在棉花上,长翎感觉自己心中憋闷得快要爆炸。
终于,他忍不住拿起桌上一个茶杯猛地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金朗刚走到门口,听到声音悠悠转身,靠在门框上:“恨就承认,想报复就报复,拧巴容易心理变态。”
金朗停了几秒,见人还是傻傻的,干脆地开门离开,留长翎一个人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发呆。
想不明白也无处可去的长翎,躺在自己的床上专注地发呆,直到第二天天亮都没有起来的意思。
他忽然发现,好像除了朗哥和王红翼,自己身边好像没有第三个平等、亲近、无话不谈的好友。
此时此刻,他很想找人说说话,聊聊自己对铀均羽这个客观存在的人的看法,而这两个朋友一个在第一星域,一个刚被自己赶回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