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色星河 第42章 36、循环

第一条道路是：想办法控制人口比例，靠少数超强者维持族裔的存在和繁荣。

民间没有铀核的孩子的传闻，证明了长翎的选择：在孕期干预胚胎，致使铀核基因不被表达、甚至被抹去。

如此，孩子就可以像人类一样出生、长大，当然也就像普通人类一样没有铀核、也没有异能。

长此以往，绝大多数铀变族裔都将变回普通人类，灵粹海由真正的高层垄断，自然也就不用再枯竭。

问题是，铀核变异的质量难以控制，除非建立绝对的君主集权制度，否则铀变族裔很快就会被推翻，成为任人凌辱的“非人”。

第二条道路是：找到回收利用生命灵粹的办法。

铀翌明的疯狂研究，一开始是在成人身上做共振实验，后来拿产妇和婴儿实验。

在族民中实验无法开发铀氏基因的共振作用，他就大义灭亲，以妻子为实验体，创造了失败品长翎，以及成功品均羽。所谓“前任国君为救长子疯狂实验”完全是后来者的补谎。

铀翌明失踪在锈湖是个意外，但民间仍然有支持他的势力在活跃，结成“锈魂”组织，继续着他们的鸿图。

秘密研制花奴、提取灵粹成功，昭示着这条道路的未来：回收族民的生命灵粹，归还于海。

第一个没有铀核的孩子出生时，“锈魂”决定拥护二公子推行第二条道路。至于大公子，这个实验的失败品，因铀核发育过度随时会死的国君，是否存在并不重要。

长翎从金朗那里听说了花奴的事，就知道均羽一定会再进密室。匆忙赶回锈宫的时候，均羽已经在书房等他了。

均羽坐在书房内长翎的位置上，用这个有点陌生的视角打量着房中的一切。

他缩在椅子里，这椅子的样式和材质，和自己屋里都是一样的，甚至连书房的布局都差不多。不知道哥哥一会儿走进来是否会觉得他僭越。

前几年，王红翼总说他们没有一起经过事，早晚会有矛盾，均羽听不懂。现在才发现，原来哥哥的房间和自己的房间，哥哥的座椅和自己的座椅，真的是不一样的。

于是长翎进来就看见均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发呆，眼神空落落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长翎站在原地，不知道是在等待弟弟的诘问，还是等待下属自觉离开不属于他的位置。

“还有多久？”均羽问。灵粹海还能维持现状的时间，也是他们所能做出挣扎的最后时限。

“四十到六十年。”也就是他们这一代了。

压力像树脂一般在房间内流淌，缓慢到随时可以凝固。

率先不能忍受的是长翎，他踏前几步，站到桌前俯视着均羽，开口的语气仍然是温和的：“你这次出巡的成果，好像还没给我看？”

均羽抬头看着长翎，太习惯站在哥哥撑起的天空下，让他产生了一些安逸的错觉。

“生命灵粹可以被我的能力回收于海，而花奴，就是抽取生命灵粹的方式。”均羽隐藏了药剂与溶剂的部分，平静地诉说着。想想刚回来那天小小的雀跃，甚至觉得有点可笑。

长翎明白了，父亲所期望的两条道路，另一条可以在均羽这里走通。他低头闭目，然后缓缓抬眼，看向均羽的眼神有些陌生：“那你觉得，谁该死呢？”

“铀核衰竭二期。”均羽是带着详细的筹划来的。

“生命灵粹在活人身上会增长，成人身上的灵粹量远大于婴儿。

“考虑到利用率，回收灵粹的总量最少要达到婴儿的175%，才能让海的循环无限延续。

“三期就太晚了，利用率甚至达不到150%，三四百年后还会面临同样的问题。”

铀变族裔最常见的死因就是铀核衰竭，一旦开始，死亡就会在2~10年间到来，且目前没有任何办法治愈。

衰竭分三期。一期从表面上难以看出，定期监测可以排查出来；二期开始影响其他脏器，让人丧失大部分劳动力。三期就可以准备后事了。

因此，如果能把这些将死之人利用起来，将会给整个铀变族裔带来惊人的效益。黑暗中双手沾满鲜血的人，国君做不了，他铀均羽可以做。

长翎沉默了，他必须承认，这是目前为止最可靠的办法，也是父亲当年一直追求而无法达成的目标。

这些年，他一直不愿意让均羽知道这一切，也不愿意大力开展铀核实验，更多还是基于科学伦理的考量。

铀变族裔到底算不算人类，这件事在星际间都尚有争议。因而，均羽可以无所顾忌，他作为国君，却不能不考虑星际局势的影响。

他仍不知道当年父亲在禁区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有一些组织暗地里支持着前任国君的研究。

如今一切恶事都有人代行，成果送上门来，就看他内心深处，是否能抛弃“人性”的桎梏。

“哥哥。”均羽轻声唤他，“我知道你一直想像个普通人一样，健康地、周全地，照顾着我们。”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可以打破长翎的一切原则和顾忌，那只能是他了。

长翎双手撑在桌上，睫毛低垂，深灰色的瞳孔里是一些久远和朦胧的祈望。

“哥哥一直很强大，也很可靠。国君的责任很重，有哥哥撑着，我才可以雍容地做这个小殿下。”均羽顿了顿，等待长翎的目光缓缓转移到他身上，才再次开口，“哥哥就是哥哥，铀变族裔就是铀变族裔，国君的选择就是正确的选择。”

“均羽。”长翎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想要这样唤一声弟弟的名字，像以前每一次一样。

均羽认认真真地盯着长翎的眼睛，看穿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自卑，长翎在害怕。但是均羽不怕，有长翎在，所以他从来都能无所畏惧。

过往的亲昵、信任、算计、不和，其实都无所谓，他也确实正在利用甚至逼迫长翎放下桎梏，来实现他自己所认同的道路。

就像王红翼说的，经历事情，就会有矛盾。或许还会有理念之争。

但他们之间从未有真正的利益纠葛，因此爱与互信，不需要理由。

均羽在亲情温暖着的漫长童年里，找到了那根可以帮助长翎刺破桎梏的长矛，正巧还是他最擅长使用的招数：“哥哥在我眼里，从来不是怪物。”

长翎的瞳孔快速地颤抖了一下。良久，他忽然想要回应父亲在影像中的那句话：

“命运选择了你，我很欣慰。”

一周后，国君在长老会内部公开了“莫比乌斯计划”。

灵粹海即将枯竭的事，在铀翌明的时代就被无数次提及和验证。因而，大部分长老在看到花奴和生命灵粹的实证之后，立即同意了这个想法，即便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在不久之后将被纳入回收范畴。

就连一直强调人权与平等，持坚决反对意见的言州，也在几天之后忽然同意了国君的一切条件。

作为让步，一部分暴力机关被让渡到行政与司法部门，一系列新的铀核实验被批准。

为了不让铀均羽成为“莫比乌斯计划”和灵粹海的唯一入口，针对锈湖禁区的再次探索也被启动。

二十多年前铀翌明的坚持，在如今终于得到回应，在涉及民族存亡的问题上，第四星域上层以难以想象的效率达成了高度一致。

常年处于舆论中心的王红翼，最近难得感受到一种八卦绕着自己走的奇怪氛围。

但在这种氛围里，又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团结，让人想起一百年前的某个时段。

抗衰老的变异并没有赋予他什么政治上的天赋，因而他干脆一副不着急的样子，每天发点有的没的花边新闻，示意第四星域要有大事。然后翘着脚，优哉游哉地等待国君的传召。

直到一个突发事件唤起了他作为第一星域特使大人的自觉：杨慧退学了。

“杨慧是谁？”长翎想了好半天都没想起来，但又觉得这个名字有那么一丁点的耳熟。

均羽也挠挠头：“不会跟我有关系吧？”

“当然有，她是你粉丝团的团长诶！”王红翼一脸严肃地开口，“第一星域的公派研究生，和你们都合过影的。”

均羽回头看长翎，发现哥哥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于是问道：“那……退了就退了，还是说要再补个名额给你们？”

“你是真不上网啊！”王红翼双手抱头，表情扭曲起来，“你被网暴的时候，你粉丝帮你舌战群儒，然后被造黄谣才抑郁退学的，你这个正主也太冷漠了吧。”

“……”均羽和长翎都沉默了。

“热搜挂一天了，你们就这反应？”王红翼一脸震惊。

均羽在终端上点击王室通讯处，一边说话一边对王红翼翻了个白眼：“铀时，你赶紧过来把王红翼弄走，今天之内把热搜处理掉。”

长翎看均羽这么快就搞定了，也完全没有搭理这件事的意思。他敲敲桌子，对王红翼开口道：

“最近第四星域有大事，你也看出来了，正好今天简单跟你说一下。你先不要通知老家那边，回去消化消化，后天下午三点我们再沟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