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朗勉强把手掌从嘴里拽出来,双手交叠将身体推离墙面,大口大口的呼吸夹杂着呻吟。
他低低唤一声“师父”,就不敢再张口,怕自己忍不住求饶。
位容方等了一会儿,见金朗抿着嘴不说话,无奈道:“怎么?叫师父就能止痛了?”
金朗咬咬牙,轻轻“嗯”了一声,闭眼默默等待下一组刑罚。
位容方勾勾嘴角。风声再起,没有丝毫放水。组一组之间不过是多了等他站直身体的时间。
到第三组,金朗已经顾不得掌嘴或者打手的规矩,毫不掩饰地张口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臂,才能勉强堵住过于明显的痛呼。
位容方皱眉,轻轻一掌拍到他上臂:“当我是瞎的?”
褐色的眼睛从手臂里钻出来,带着雾气看向师父,然后又闭起来钻回去,好一会儿才传来类似抽噎的喘息。
还行,至少知道喘气。位容方冷笑一声。
对其他两个弟子,他或许会因为责罚太重而心生怜悯,后半程下手轻些。对金朗却不会。
他早年间有个女儿,宠得像天上的月亮,几乎没有疾言厉色的时候。因而,即使受军队和师门影响有些传统,一开始收下金朗时,他也并不严苛。
哪知道这崽子太会气人,伤疤没好就能忘了疼,罚得轻了,下次闯完祸还觉得自己有赚。
师徒训诫变成如今这样狠厉刻薄,金朗自己要付百分七十的责任。
位容方将藤鞭再次抵在金朗的背部下方,等人稍微克制住颤抖,又一组规律地打下。
血水混合汗水,一层层地往下流过新出的伤口,像是海浪一般侵蚀着金朗的意志。
最后一鞭打完,金朗终于控制不住地顺着墙滑落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发出艰难的痛呼。
好几分钟后,眼前因疼痛而升起的黑雾才缓慢散去,慢慢理顺了呼吸,勉强靠墙跪坐起来。
地上一层薄薄的反光,蹭在身上才能看出是淡淡的血水。金朗看着刺眼,想拂去腿上沾染的红色,手一抬就牵动伤口,缩着身子不住地打抖。
位容方蹲下,拉起金朗的一只手臂,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咬出来的血印,忍不住带了一点怒气。
他右手一捋把青年的手掌摊平,左手手指重重地抽在了金朗的掌心上,嗔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金朗瑟缩了一下,反应过来以后稍微跪正,看着师父露出讨好的笑容,抢先道:“谢谢师父宽纵。”他原本以为这双手也逃不过一顿戒尺。
“还有力气卖乖,看来还是罚得轻了。”位容方没好气地说道。
金朗借着师父手上的力量,调整姿势跪好乖乖谢了罚。
他一时没力气站起来,干脆坐在地上,靠着墙跟师父聊天:“我上午回家了,老爸又买了新的浮空车,也不知道哪来的钱。”
“你的奖金不是寄回家里了?”位容方看他这无赖样子也是无语,但终究忍着没踢他起来。
金朗疼得眼神都是涣散的,良久才反应过来摇摇头:“那才多少钱,再说我自己也要攒的。”说完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打开终端投出一张巨大的照片,“这个姑娘,您看怎么样?”
照片上的女生站在灵核医学院门口,上身穿一件贴身的白色T恤,下半身一条牛仔风格的喇叭裤。微卷的紫色长发高高束起,衬得肤色尤其透白。一双瞳色黑如棋子,笑起来也是一副大气知性的样子。
“黄楚璇?”位容方点点头,甚是满意的样子。
“您怎么知道?”金朗愣在当场,“她这么出名的吗?”
“养了这么多年的猪开始拱白菜了,我能不知道?”位容方露出几分笑意,“昨天回来就玩消失,原来是给人家当摄影师去了。”
汗水流到眼睛里蛰得难受,金朗眯起眼,对虚空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啊,铀均羽,都编排到我头上了。”
接着又看向师父,赔上个笑脸:“那帮老头子多等两天不妨事的。我明天就回去,正好省得他们抓住抗命的事不放。”
科学部和军事武装部的飞行器专家这两天都是热锅上的蚂蚁,等着金朗给他们讲三代曲率穿梭机的操作细节。没想到金朗提了个请假申请就直接玩消失,昨晚告状的电话就打到老首长这里了。
金朗才无所谓别人急不急。抗命的事明面上没有处罚,但总归要给个交代。因此昨天回来之后,他先是主动请缨把黄楚璇送回学校,然后该吃饭吃饭,该回家回家。今日到师父这领过罚,明天正好去军部那帮人面前卖惨。
位容方照着金朗的腿侧踢了一脚:“连我也算计进来了。”
紧接着,金朗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飘在半空,被师父整个打横抱起。
他个子已经比师父还高了,此时觉得自己是个不合时宜的巨大人偶,横亘在男人粗壮的手臂之间,当场僵住,任凭师父摆弄。
直到被抱到自己房间里,金朗的脑子才转过弯来——师父心疼了。
他配合师父的动作小心翼翼地趴到床上,牵动到伤口,抿着嘴双手用力撕扯着床单,熬刑似的忍着。
位容方不愿再看,转身想去拿药,却感觉一股力量拽住自己的衣摆,回头看见金朗眯着眼睛露出酒窝:“师父对我最好了。”
位容方拍开金朗的手,无奈地摇摇头:这厚脸皮还真是继承他父母。
长翎听说金朗挨罚,结束了当日的工作安排就往师父那儿去,虽然用不上他上药伺候,但总会想要关切一番。
均羽独自一人往庭院走去,心中有点难过。回来找哥哥要宠爱和安慰的是他,故意支开长翎方便自己潜入的也是他。
这几个月来,他每次见长翎,心中总带着好几件目的。亲情与私心并存着,好像心脏的位置空了一块,一件件事情投进去,无底洞似的让人寂寞。
再一次站在地下水路的密室门前,均羽惊讶于这里的安保没有任何改变。或许长翎也知道,当他再来的时候,不管拦与不拦,意义都不大了。
均羽拿出一管蓝绿色液体,试图再一次劝服自己。他其实什么都猜到了,只差一个验证。
他祈祷真相是假,即便代价是这条已被取出的人命。否则,他无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现,闭着眼睛做这个兢兢业业的铀氏亲王。
打开试管后,蓝绿色液体仿佛被金属门吸引,凝聚成水珠,一颗颗飞到金属门的纹路上。花纹再一次如藤蔓攀缘般依次亮起,在短暂的震动后缓缓向一边打开。
均羽盖上试管,看着金属门板在失去力量之后依旧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打开的样子。
唤醒石板需要生命灵粹的讯息,但长翎也没丧心病狂到每次都杀一个人来开门。
因为铀氏的基因还有另一个秘密:共振。进入这里也好,让锈花开放也好,都是共振的作用。
而共振的本质,是和灵粹海——也就是当年铀变事件所有逝者的生命之总和——沟通的语言。
郑岚和风琴因为没有铀氏基因,不得不用特殊的方式唤醒锈花,借由锈花跨越物质和非物质世界的阻隔,传递出共振。
年祭的时候,均羽尝试先吸取锈花的力量,让铀核与灵粹海相连,那一瞬间的联通足以将开放的讯息传达给锈花。
然而石板没有生命,没法被他先行吸收,因此也就无法反向传递出讯息,只能用花奴生命所生产的液体灵粹为引。
他来到这里,就是要解开所有石板,掌握共振的使用方法。
均羽将不多的蓝绿色液体与房间内的石板依次接触,每个仪器启动时,都会传递出一条信息,那是历代基因持有者留下的启示,多半都和共振有关。
这些机关所用的语言是最简单的,只需一遍就能记住,在铀氏核心之间口口相传。他冷笑一声,原来自己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一个。
其次是让锈花开放的语言,只有国君和储君才能掌握。这也不奇怪,主持年祭本身就带有极强的政治属性。但谁都知道,他铀均羽是目前绝对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或许,在长翎心里,并不希望均羽成为储君……
接着是如何与禁区锈湖沟通。原来四年前长翎带着他去锈湖那次,目的也不是找爸爸,而是确认共振与灵粹海的存在。
其余的,就是对灵粹海的由来与发展的推测,以及一些曾经沟通得到的零散信息。多半是词语,许多人猜了一辈子也没猜出什么意思,均羽也懒得再猜。
最重要的是父亲留下的那块石板,其间信息繁多,像日记本似的排列着数十事项。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所谓两条道路的研究,和均羽猜的差别不大:
灵粹海是会被耗尽的。
生活在第四星域的人们,每出生一人,就要消耗灵粹海中的一份能量,公差不会太大。
在这个基本逻辑上,还要保证铀变族裔的存续,铀翌明提出了两条道路的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