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均羽身上有伤,长翎也就不带他四处走动,只在办公室里帮忙处理些事务,不和的传言因此更加坐实了。
长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说这样以后均羽行事反而会方便一些。
均羽一点不觉得方便,锈宫之中,谁见他都要打量一番,先前有些交情的,最近的联络也都少了许多,尴尬得很。
这个节骨眼上,锈城警局副局长郑枫忽然来电,单独约均羽见面,均羽第一反应是征求长翎的意见。
“没关系,去见吧。”长翎右手食指轻轻敲着太阳穴,“这个人我有印象,人不错,有勇有谋,在一线很有威信。”这是去年均羽在警局实习时的领导,他专门调查过。
主星最繁华的商业街区,一位短发男人身穿朋克风无袖打底衣坐在街边,仿若拳击运动员的健硕身材显露无疑,脸上却已经有岁月腐蚀的老道与锐利,路过的女孩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铀均羽把脑袋往帽子里藏了藏,说好的便衣低调十原则呢……
郑枫远远看见铀均羽,挥手招他跟自己走进一条小巷,到四下无人时,才右手盖住胸口,微微躬身。
铀均羽慌忙阻止他行礼,一边四下看了一圈一边说道:“今日不是说好随意出来转转吗?”
郑枫看他这样不免有些好笑,道:“私下见面,又不是卧底接头,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接着又补了一句,“还没来得及恭喜亲王殿下受封。”
“不用在意那些虚名。”铀均羽把脑子里的谍战大戏抛到一边,“我倒是真该恭喜您晋升了,郑副局长。”
坐进郑枫的公寓客厅,铀均羽单刀直入道:“您找我有什么事?”
郑枫面露难色,他不是个会趋炎附势的,一时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开口。
铀均羽左右扫视一圈,道:“我记得您还没有结婚,是……家中兄弟姐妹有事?”
郑枫点了点头:“我是有一个妹妹,叫郑岚,27岁,前年考进了外务部。”
他一边说一边调出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人一头利落的职业短发,身材高挑,笑容温婉,依偎在郑枫肩头。
郑枫的眼中皆是担心:“上个月她失踪了,我查了很久,好像是被安全局直接带走的。最近安全局那边只有特使遇刺事件比较重要,想问问你有没有消息。”
铀均羽皱起眉头,郑岚一看就在良好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从事文职工作,大概率与杀手无关。
可是被自己牵连的应该主要都是科学部的人,外务部这边他还真没什么头绪。
他沉吟一会儿,拿起终端查了起来。
半晌,铀均羽回以郑枫一个抱歉的表情,问道:“你还有其他线索吗?”
“她前段时间,似乎参加了一个帮助就业的公益组织,但那个组织已经解散了,主要负责人也不知踪迹。这里有一些资料。”郑枫拿出一个记忆芯片。
铀均羽心想完了,估计是帮忙给监测评级做手脚那个组织,真卷进此事,他介入可能适得其反。
铀均羽想了想,没有应答,只能接过芯片道:“我回去再查查,有消息再联系你。但你估计也知道,我最近处境有些尴尬……”
郑枫只是道谢,又忽然想起什么来,补充道:“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但是如果你需要,我郑枫,是一把好刀。”
铀均羽忽然明白哥哥说行事方便是什么意思了,以不和为借口,很多事情可以轻易推拒,也可以吸引一些暗处的势力。
少年笑了,摆摆手:“您可别跟我说笑。实习的时候您教导我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当然要帮您。”
回到锈宫,铀均羽如实把过程报给长翎,果然查到了这个女人。
她在铀核实验中牵涉不浅,此刻已经下狱受审,怕是吃了不少苦头。
铀均羽有点犹豫,不知道此时开口是帮她还是害她。
长翎抬头看弟弟的犹豫的样子,干脆地打断他的思考:“你就跟郑枫说没消息,安全局的事情也不要再刺探了。”
均羽想了想,又问:“那个风琴……抓到了吗?”
提到这个,长翎就忍不住带起怒气:“此事你不许再问。”
均羽不甘地攥起拳头,但还是压着性子说道:“人体实验是罪大恶极,可是这次并没有造成什么恶果。能不能……”
“差点要了你的命,这是没造成恶果?”
“对不起……”均羽无奈,到这件事上,他好像总是只能道歉,否则只会引发哥哥更大的怒火。
长翎也冷静下来,终究弟弟是为了自己,舍不得太苛责,于是也缓和了口气道:“过去就过去了,不用总是道歉。你伤没好透,别四处乱走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均羽从长翎那出来,左右想不通这件事,如果哥哥只是因为他们伤害到了自己而如此生气,未免太挟私报复。
再说,把这些人都抓干净,对哥哥又有什么好处?
他想着想着,忽然看见一个白大褂走过去。是啦,现在正是年中监测的时候,干脆让医生来跟哥哥讲,也免得自己总当这个出头鸟。
不同的监测等级,同时也意味着接受法定医疗监测的时间间隔各有不同。
铀长翎作为最不稳定的SS级,每天都要接受监测、记录数据,很是麻烦。
但铀均羽的法定大体检是半年一次,出个危言耸听的报告,不是很难。
三日后,医生王勉忧心忡忡地找到位容方,把长翎也叫了过来,讲了大半个小时,核心观点就是:
均羽的铀核成长明显放缓,按这个趋势下去,会与长翎的铀核成长速度严重脱节,下次长翎再失控,均羽不一定承受得住。
然而长翎拿到数据以后,很诧异地看了均羽一眼,转头对王勉说:“或许他前段时间大病一场,身上有伤也受影响,过两个星期再测一次吧。”
王勉解释说这些因素影响不大,但在长翎的坚持下,还是答应再做一次作为对比。
均羽看过自己前段时间住院的报告,没有关于能量吸收量的测试,这次可是精心计算控制过的,自觉万无一失,就只当是哥哥关心他,没有在意。
折腾完这些,已经半夜了,均羽每日还要跪省,就早早回了锈宫。
跪省的事情,还要从位容方从第一星域回来时说起。
位容方先去见了王红翼,回到宅邸就看见均羽已经乖巧地在书房跪候,捧了戒尺请罚。
他看过医疗记录,又见均羽状态一般,明明跪的时间不长,整个背上却已经被汗水湿透,就问道:
“阿朗罚过了?”
均羽不敢侥幸,照实答道:“前两天罚过。罚的是欺瞒兄长,还……和哥哥冷战。不顾惜自己性命的事,说要等您回来处置。”
位容方猜也知道是长翎跟弟弟冷战,看来金朗是把两个人一起收拾了,倒是会帮他省事。接着问道:“还反省了什么?”
均羽来之前都想过,此时答得流利:“其二是过于自负,隐瞒信号的事,导致那么多死伤,要不是朗哥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其三,师父走之前提点过我,我没听进去,没有信任哥哥,让哥哥伤心了。
“其四,我此次伤重,没想到生死之外还有许多承担不起的后果,对自己不负责任,也让大家担心了。
“以上四条均是大错,不敢侥幸,求师父……重罚。”最后两字出口,均羽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
位容方点点头:“看来这几日的反省是有成效。往后每日举着戒尺跪省一个小时,让长翎盯着,我走之前交代给他的事情,什么时候他想清楚了,自会饶了你。”
均羽眨眨眼睛,走之前师父让哥哥想的,无非就是在公务上拎得清些?而且让哥哥监罚,那不等于直接放了他?
均羽抬头,有点茫然地看着师父。
位容方有点好笑,这孩子交给阿朗四年,没学到一点投机取巧的本领。他挑了挑眉:“怎么还不走,想让我动手?”
均羽这下听懂了,赶紧顺着台阶往下爬,叩首朗声道:“弟子谢师父宽责。”
从位宅出来,均羽只当是朗哥给自己求过情,心中更添几分亲近。
他哪里知道,位容方一回来就被王红翼骂了个狗血淋头:
“带着你那帮特勤部的猪脑一起退休种菜去!老子老家没回成就算了,还他妈让窝里的耗子给咬了,原装好腿都变成二手的啦!”王红翼难得爆一回粗口,“还有,你要是再敢动我救命恩人,以后永远别他妈让我给你做上门护士。现在老子腿断了,你打完人就打120,看哪个医生不报警抓你这个虐待狂。天天除了打小孩还会干个球?打完了还要我来擦屁股!”
位容方被王红翼吼得脑仁疼,掐着太阳穴连连答应。相识几十年,实在少见王红翼帮别人求情,不能不卖这个面子。
其实王红翼并不怜惜铀均羽,人世间的命运他看得太多了,时常觉得自己冷漠。
他只是有直觉,铀族传到这一代,将有大的变数。
温情这种东西,趁如今还有,就多给他们留些,往后便多一分转圜的余地。
均羽本以为最多三五日哥哥就会饶他,如今将近半个月了,哥哥好像忘了这回事似的。
他处理完杂事,回书房拿了戒尺,面向墙壁安安分分地跪下来。
铀族之中,若有拜师者,成年时师父都会赐予一样戒具,意为时时自省。
另一层则是,成年以后监护人再动手打人就是违法,因此得靠当弟子的自觉,捧着戒具去找师父请罚。
师父赐给朗哥的是藤杖,长翎的是牛皮鞭子,自己则是最轻的檀木戒尺。
均羽想到这就有点不好意思,师父大概是照顾他身体素质不如哥哥们,同样是成年,连戒具都给得偏袒。
正在均羽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听见长翎敲门的声音,而后不等他应答便开门进来。
均羽心中松一口气,哥哥总算想起要来饶他。
“还剩多长时间?”长翎把椅子扯到能盯着弟弟的角度,坐下问道。
均羽抬头看一眼时钟:“35分钟。”
“嗯。”长翎不再说话,也不拿书看或者做别的什么,就这么盯着人看。
均羽感受到身后的目光,调整呼吸,把腰背挺得更直些,酸胀的手臂也不敢有丝毫放松,举过头顶的戒尺微微打着颤。
长翎看了一会儿,出去找了个水杯,放到均羽捧着的戒尺上。
没想到刚松手就荡起一个水花,吓得均羽赶紧道歉,只听见长翎平静地说了一句:“重来。”